“我愿意散尽今生功德,把我此生的福祉全部给她。我不要青史加名,不要莲台佛像,如果这些虚无的功德能改转她的天命,我愿意全部交付。”
“你要改命的人天生悲命,生生世世不得善终。你如果执意要改,今生功德不够。”咏悲和尚说,“想好了,这一改,你折尽的也是生生世世。”
“我诸愿都已实现,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挂念了。”
“能否容我一问,你为什么肯为她这样做?”
他闭上眼,脑海中是故人音容:“我这一生,施展了抱负,荣耀加身,一生得志,得人心。唯独……”
他低头看那两张从花灯上裁下来的“清流”、“脊檩”花纸,时隔数十年,再看见她赠与的字时,心中依然有狂澜。
“她是我这一生唯一的不得。”
后世人会说你为投机伪帝,我为忠国之相,又或者说你实则为昏君,赖贤相之我辅佐。总之,你我君臣之名,史书上两名紧挨。
可我不要那冷冰冰的书批,不要满纸狼狈里的你。
我要活生生的你,站在阳光之下,得享心之所求。
不归,我希望你安康喜乐。
“我不需要功德圆满。我愿意付出今生功德,折尽来世福荫,换回无恙的故人。”
“你这一辈子所得的功名利禄、青史美谈将化为飞灰。下一世,你将无缘这一生的所有荣耀,你拥有的一切都不会再有。如果有人力干扰,使你再入那个朝堂,那天命的轮转将出纰漏。”
咏悲和尚嘱咐他:“你要把天命之人带来洗命理,你将承担她的永悲宿命,接我衣钵。”
他俯首一叩:“多谢成全。”
新的一世,他把福祉给了她,因着记忆不全,直到后来才忆起一切。功德皆献,因此科举之前折了手,满纸怪字,注定不登杏榜。
但她人为地把他拉回了朝堂,使他再得荣耀,等于把部分福祉还给了他。
于是后面的路变了。他以为自己做一个小吏便惹不出天命错漏,也为着不可说的私心贪图这红尘。却从不知道,天平失衡,那人的道开始崎岖了。
不是谁的错,是他们从自己立场出发做的选择。她为保下他,使翰林院再易名次,榜单上挤进了两个名字,联同一个外域的图罕。他们的抉择使这重生颠覆得更浑浊。
他退回永悲寺,等到尽头将至,提一枚招魂铃,将她的魂稳在铃中。
在因果钟和招魂铃里,书生带她回永悲寺。不融冰为死,活眼潭为生,他借着这永远不枯的热泉为她洗命理,也剔除她经脉里横行的忘春。
这忘春本就出自这咏悲寺九禅之手。
那为他人担恶命的和尚说,这宿命太漫长,七情太鲜活,他只能借着痛感铭刻,告诫自己化为一截朽木,才能夹在这天命缝隙里不生不死地永守。
他想自己不同。
他的情与九禅不同,没有那样苦痛刻骨。他的爱这样迟钝和廉价,只是如一盏茶,慢慢盛满,缓缓溢出,平静地满了再满。
他本就是这样的一根筋。
这三年是她的劫,也是郁王的劫,因果谁也不偏袒。
这三年也许又是天命赠他的最后温热。
折了生生世世功德换她改命,得以平静地守此三年,书生满足了。
因果之期已到,这一天他最后凝望一眼泉中即将醒来的人,抹去了她脑海中关于自己的记忆。
他走出院子,撞起了悠远的因果钟。
未过多久,她醒来了。
临走之前,她问:“为何救我?”
他说了谎:“为功德圆满。”
她再叩拜谢,随后起身而去。
两文和尚静静地目送她离去,眼眸渐渐变浊,那二字终究没有出声。
这两世以来,你的名字,我已在心中唤过千百遍,不必再出声惹你烦忧。
不归,愿你无恙,愿你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