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丁老太太一声冷笑,“我一向待你不薄,但愿事实能像你说的话那样,滴水不漏。”
封龙低眉颔首,沉默不再答言。
“我最近总是心慌、心悸,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儿离咱们家不远了。”丁老太太紧蹙双眉,封龙抬起眼睑,谨慎回道:“太太多虑了。一定是这天气闷热,又潮湿多雨,您应该在午后阳光正好的时候多去树荫里散散步,驱一驱身上的燥意。”
“我这不是身上燥,是心里边燥。”丁老太太拄着拐杖缓缓起身,走到落地钟旁边的一只橱柜前面,打开雕花柜门,“这么多年了,钉子一直扎在心里,像火在烧。”
橱柜里露出一只相框,里面封着一张略有些褪色、却保存完好的老照片。
照片上年轻貌美的女人站在码头,只是衣衫装束略有些狼狈,手里牵着个约莫十岁的孩子,眼神茫然。
身后不远处泊着一条白色的小船,CE60。
丁老太太那仍旧光芒锐利的眼珠子在有些下垂的眼睑里面就像柴草当中不肯熄灭的火焰。她的眼神掠过照片上每一寸角角落落,以及每一个人的脸,似乎企图在这张图片里搜寻到什么未曾发现的东西。
船头拉船的黝黑青年、站在远处围观的妇女、穿白色短袖衬衫的男子、只留下一个背影的壮年汉子,以及抱孩子的年轻女人和独自一人坐在码头边桩子上,戴金丝边眼镜、穿西装的年轻人。
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戴眼镜的青年的脸上,变得晦涩、变得暗沉。
“‘船’上的人,到现在还活着几个?”丁老太太的声音从胸腔深处传出,回响之中略带颤抖。
眼前依稀出现一片灰暗浑浊的波涛,还有满天的淫雨。
那白色的船摇曳在高低起落的波浪之中,视野模糊一片,天空风雨交加。
“超载了,必须下去一个人!”站在船头的汉子全身被雨和浪潮打湿,但那一双犀利的眼穿透冰冷洒下的水,滚烫地扫过每一个人的身体,令被注视的人禁不住刺痛。
年轻的女人紧紧搂住怀中的孩子。
“小孩下去。”那被火淬过的刀一般的声音划过漆黑长夜,在骨膜边回荡震响。
女人喘着气,瞪着从船头走下来的男子,喉咙里的声音低沉而颤抖:“我和我儿子,我们可是买了票,才上的船……”
十岁的孩子把头埋在母亲的怀里。坐在前方怀抱婴儿的年轻女子微微回头,面露一丝惊恐之色。
“没人下船,大家都得死!”眼看着不断奔涌咆哮、涌进船身的海水,船头的汉子愤怒发狂,滚烫而又愤怒的声音像滚雷在暴雨中炸裂,除了这呼啸的声音,周围没有了人声,一片死寂。
小船在风雨中艰难挣扎,几乎用尽一切力气,也才只能前进一点点。
他走下船头,一个一个地扫过船上的所有人以及每一个角落。穿着白色短袖衬衫、正趴在船尾掌舵的男人双眼猩红,戴金丝边眼镜的青年蜷缩着身体,抿紧苍白的嘴唇。
“你,下去。”他冲着坐在女人对侧、穿着黑色雨衣的男人发话了。
那男人的雨衣遮住了半边脸,只露出下巴和嘴唇。他的表情始终镇定,坐在靠近船尾的座位上,一言不发。
男人的影子很快消失在惊天的波涛之间。
无穷的风暴,涌入无尽的暗夜。
丁老太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未曾吐出:“是谁……‘他’到底是谁?!他还活着,他就在盯着我,在不远处一直盯着我……‘他’到底要干什么?!”
“太太,”封龙感到她的言语已经有些错乱,连忙打断道,“事情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这只是杞人忧天。说不定只是谁的恶作剧而已,您不必太在意。”
“我怎么可能不在意!还有谁知道这张照片和照片上的人,每年送给我一张,是想让我记着什么?……该记着的,我可以一直都记着呢。”
丁老太太手一抖,夹在相框后面的纸片哗啦一声掉落下来,雪片一样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