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忽然闪回许多画面,想起很多双眼睛。牧鸿舟对她愤怒又无奈的眼神,方碧薇看向丈夫时饱含爱意的双眼,还有医院里最后一瞥,方知祝眼中一闪而过的悲悯。
方碧薇去世那一年,是2002年。国内下着大雪,她出国度假,却在飞机上失了事。钟意刚学会叫妈妈没几年,这句称呼便永远失去了对象。
2,0,0,2......啪嗒,锁开了,箱盖轻轻抬起来一点,一束阳光顺着缝隙钻进去。
潘多拉魔盒的灾祸不是在打开盒子之后才开始的,当人情不自禁想要靠近的那一刻,罪恶就已经滋生。
钟意慢慢把箱子打开,里面放着一叠油皮纸包着的照片和一枚婚戒。钟意认得那枚婚戒,和钟连海左手中指上的成一对,方碧薇生前一直戴着。
她把那叠照片拿出来放在桌上,揭开油皮纸,露出最面上那张照片的全貌。
远焦镜头,花丛掩映间窥得一半车头和半截车厢。钟连海的侧脸线条在模糊的像素中依旧分明,身旁坐着一个红裙女子,涂满了指甲油的手指贴在他的胸口。
第二张照片里钟连海从车上下来进入某栋私人别墅,女人翩飞的红色裙摆在身后保镖们的黑色西装布料中若隐若现。
钟意拿着一把剑往心口插,她一张一张往下翻,画面尺度越来越大,像素越来越低,翻到最后一张,傻瓜机自带时间水印,右下角一排黄色数字:2002.12.26。
过完圣诞节的第二天。
过往记忆回溯心头,钟意记得她和父母度过的每一个圣诞,那一年是最后一次。她和妈妈去菜市场买菜,钟连海冒着寒冬钓回来一条大鱼。
晚餐时长桌上摆满了菜肴,她把最香的烤鸡挪到自己面前,在圣诞歌响起时双手合十,许了很多个愿望。
钟意不知道五天后方碧薇突然要独自出国旅行,走得那么匆忙,她那句带着奶音的妈妈再见真的成了再见。
她经常后悔,为什么平安夜的愿望里没有加上一个希望妈妈不要出国。她浪费了一次很灵验的许愿机会。
直到现在钟意才明白,方碧薇在26号就已经死掉了,剩下一尊漂亮的肉|身,在2002年的最后一天弥散在湛蓝透澈的万米高空。
她在2002年的最后一天失去母亲,在十八年后的今天慢慢失去外公和父亲。 钟意在客厅的地毯上睡了一夜, 醒来时头痛欲裂,旁边一堆空掉的酒瓶,身上的毯子也不知道哪来的。
芽芽撅着屁股趴在旁边的沙发上呼呼大睡, 非常猖狂地掉了一地狗毛。
她捂着涨痛的脑袋坐起来, 打了个酒嗝,宿醉后遗症上来,难受得快要死了。
跌跌撞撞进了浴室,镜子里的人发丝凌乱, 脸颊坨红,双眼皮几乎肿成单眼皮,丑得像鬼一样。
钟意扶着马桶抠舌头, 把满肚子晃荡来不及消化的酒吐出来大半。喉咙火烧一样疼,好歹肚子清净许多。
洗完澡,她把消肿眼膜摘下来, 花了一番心思打扮,化妆品粉饰太平, 憔悴的脸色遮了个七七八八, 看起来依旧光彩照人。
放下唇膏, 钟意对着镜子勾了一下嘴角,眼里没有一丝温度。
方知祝的护工打来电话, 说他即将接受化疗, 叫钟意这周不要去医院探望。
化疗需要把头发剃光, 露出整块头皮, 看起来很不体面。
但是更加不体面的事情也叫钟意看见了。
她觉得她也需要进行一场化疗。很健康的器官突然长出一颗肿瘤,连呼吸都开始眩晕,睁眼闭眼都是那些照片,钟连海戴着婚戒和其他女人乱搞。
以前方知祝经常训练她的思维能力, 给她一些线索,然后她绞尽脑汁把谜题解出来,长时间下来他们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方知祝只需要一个眼神,钟意就开始自发地寻找答案。
她解开了一道最难堪的命题。
外公,你真的好残忍,为了让我长大,把我扔到悬崖边经受风雨。
可是外公,你本不必保护我这么久,你本不必独自承受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