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精致的女人走近了苏正则,抬手抚住了他的肩。
灵堂中央,连梦还在纯净温婉地笑着,一边的孝慈,还不知道在呀呀咿咿说着些什么。
苏正则没有挣开那只手。
那一瞬间,苏正则在他心里,几乎和凶手一样可恨。
原本,苏齐云对着冯易之发来的邀请,还在犹豫。连梦下葬之后,他几乎什么都没收拾,买了第二天最早的票,抱上孝慈就踏上了去京城的火车。
火车上臭烘烘的,还有人公放着广播,一路上,苏齐云死死抱着孝慈,从清晨六点出发,历经十几个小时,晚上八点钟,才来到完全陌生的大城市。
“是的冯老师,我就在西广场前面的电话亭里。”
挂掉电话,苏齐云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单手抱上孝慈,推开电话亭的门,抬眼看到了另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人。
“你就是苏齐云吧。”
“冯老师让我来接你的。”
那个人学着大人样,朝他伸出手:“我姓齐,单名一个光。‘与日月兮齐光’的意思。”[1]
这个名字让他猛然惊醒。
黑暗里,有点潮潮的,耳边是梭梭的细雨声音。
他像是躺在什么硬硬的地板上,室内只有一点朦胧而晦暗的光亮。
隐隐约约,好像哪里有诵经声,低低地萦绕在他耳侧。
苏齐云坐了起来。诵经声,瞬间止了。
这间屋子除了张矮桌,几乎没有陈设。通透的唐式木格门贯穿了两堵墙面的位置。
他愣了愣神,接着就听到身边有细微的声音:“哥。”
顾培风从地上爬起来,正关切地看着他:“你还好么。”
其实只需要看他惨白的脸色就明白,他不好。
一醒来,之前好不容易断片的记忆瞬间如雪花般涌来。
苏齐云捂住眼睛,朝后靠了靠,那种身心俱疲的感觉却像乌云裹着他,怎么甩都甩不掉。
他一句话也不想说,就安静坐着。
顾培风陪他坐了会儿,沉重的钟声,忽然响起了。
“……黄咏他……”
“别想了。”顾培风靠到他身边,“陶子安顿的很好,只是他夫人一时还有些……接受不了。你别担心了,这几天先好好稳定情绪,等你好些了,我们一起去看他们。”
“这事怪我。”
“这事怪凶手。”
“是我让他冒险了。”
“人都不在了,是非经过就揭过吧。苦厄难海,谁说他不是超脱呢。”
苏齐云没说话。
他无可遏制地想起了在窥视窗上看到的那一幕。
心电监控扯着长长的警报音拉平,血氧含量的数字从87开始往下掉,87、86、85……
主刀医生冷着脸,换了全新的手术刀,以手探了探黄咏的咽喉,下刀。
殷红的血像泉眼一样鼓动着流出来。
他越是想要忘记这一幕,手术刀的寒光,大片的血肉组织和涌动的血,影影幢幢地重叠着朝他砸。
还有她……
她的血墙上、地面、到处都是。
她出门前,总是细心地拿棉布罩上电视,可那一天,她洗的干干净净的棉布罩上溅满了喷涌的血。
她漂亮柔顺的长发被血凝成了梗,凌乱地沾在脸上,身体全是淋漓的伤口,四肢被残忍地反折过来,地面四处都是人体碎屑。
他呆愣愣看了两秒,赶紧把怀里的孝慈送出门外,就这么一瞬间,背上挨下了火辣辣一刀。
那一刀,即使过去了十几年,每每想起来,他背上那道森白的疤痕还会幻痛。
难以遏制的阻塞感再度上涌起来,他扶着墙干咳了好几声,胸口那股又闷又重的感觉却怎么也甩不掉。
他只想瑟缩成很小一点。这样,他终于可以不被任何人发现,只一个人沉没在无边的暗海里,无际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