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不出来啊。实在是笑不出来。
放下手中的记录板。我转过头看向躺在床上的男人。
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变得如皱起的老旧纸张般枯黄, 脸色却苍白的可怕。隐在宽大病服里的身体更加消瘦。死亡的气息光是靠肉眼就能察觉。
令我熟悉的。如今只剩下了那双赤金的眼睛和依旧潮的不行的半边头。明明那天艾德文想剪个普通的发型来着, 却最终拗不过他又剪成了这幅模样。
【哈哈!不愧是做魔导器的!手真是巧呢!】
从那具消瘦的身体里传出沙哑却豪迈的笑声。明媚的七月阳光透过落地窗,倾洒在围着白布的他的身上。连带着那一地棕色的头发和艾德文漆黑的脸一起。
“你是知道的吧。”看着沐浴在阳光中的男人, 我低声问道, “就算是这样……也笑得出来吗?”
“嘛……为了你们我也要努力的笑啊。”
消瘦的手臂抬起, 然后枕在脑后。哈德雷默并没有看向我, 而是看着窗外。七月的夏天, 阳光璀璨到耀眼,而倒映在那双微垂的眼眸中的,还是随风舞动的深绿的叶。
“不知道是从几岁开始。我明白了……‘比起死去的人,被留下的活着的人反而会更痛苦’。”
“对你们也是一样。无论再怎么绝望的情感,都会随着生命的终结化为光点消失。相反。活着的人会长时间的活在失去重要之人的痛苦之中。”
“伽德莉切。”
赤金色的视线落在了我的身上。对着站在房间阴影处的我,他笑着劝道,“如果结局无法改变的话。至少让我们笑着分别吧。”
就如平常的每一次告别一样。就像明天我们还能再见一样。
……
七月就这么结束了。然后是八月。十五岁的夏天就这么一去不返。
那天过后的我用老古董的话来说,就是“老实”了很多。老实的完成日常任务,老实的记录数据,老实的给艾德文打下手。
一旦老实下来,时间都似乎走得慢了许多。于忙碌的每天中莫名其妙的生出了许多空闲。而有着这些空闲的我除了坐在工坊外的秋千上看看天,晃悠晃悠,也没别的事可干。
这把秋千还是索菲几个月前加上的,用于放松心情,结果直到现在才用上。也只有我一个人用。
妥协了吗?还没有。至少我还是会隔三差五的去医学院拜访。我这张说不上绝顶好看但也不难看的脸已然成为了年轻的管理员小哥的心理阴影。每次在给我同样的回答后,他都会声泪俱下的劝我去看看心理医生。
明明比起我。艾德文才更应该去。
即使到了现在也天天爆肝到凌晨。一天在魔导装置前站十几个小时。“时缓”的魔导器已经被他改到了第二十个版本,虽然并没有本质上的飞跃。
一切都是徒劳。
却没有人去劝他停下。
某天中午我心血来潮的去找哈德雷默谈心,正好撞见了正在为他理发的艾德文。看着他微微弓起的身影和表情认真的侧脸,我停在了原地。
不想去打扰。
孤身一人从医学院走出的我,在那人流涌动的长而高的楼梯下看到了阿诺德。
在一群身着深色长袍的学生中,穿着蓝白骑士服的他格外显眼。不同于从我身边急匆而过的学生。站在最下方仰着头望着我的他,冰色的眼眸毫无偏移。
……啊。的确。阿诺德最近一直都陪着艾德文来着。既然艾德文来了,他应该也在附近才是。
“哟。阿诺德。”
我抬起手,摆了摆。语气带笑的打招呼道,“今天难得的休息啊……要一起走走吗?”
“好。”
清冷而平静的声音。专注而清澈的眼神。望着我的骑士站在原地,注视着我从高高的楼梯上一阶阶的走下,来到他的身边。
我们俩并肩走在深远的石子路上。路是随便选的,也不知道通向哪个学院。不过无论去哪里都没差,反正只要是向前走着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