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府的大车途经东大街,透过精致的窗牖,人人都能窥见,太守陆铮之妻如洛神般,端坐其上,神色从容,并无半点慌乱之意。她梳着端庄的发髻,只用了玉簪,唇上未点绛色,雪白面颊被冷风吹得微微泛红,眸色清亮,唇边始终带了丝沉稳笑意。虽冷风不绝,却始终不见车帘落下。
百姓们俱激动望着缓缓行驶着的大车,却无一人追着大车,只是静静地、默不作声的看着……
待马车走远,百姓才交头接耳,彼此道,“陆夫人还在!谁说陆家弃城而走了!”
“太守夫人尚在,太守定然是要回来的!”
知知出现的这一幕,很快在整个广牧传开,在百姓的交口相传中,她乘车途经的画面,已成了众人的定心丸,此前沸沸扬扬的流言,顷刻之间没了下文。
从东大街经过,江知知却没回太守府,而是去了军营。
听闻她来,张猛等将领俱匆忙来迎,除张猛外,其余数人同这位鲜少出门的主公夫人并不熟,虽匆忙前来,却心中多少有些埋怨。
这时候来军营,不是给他们添乱麽?
知知自然瞧得出他们在想什么,却并未多说什么,只道,“张猛将军,我前来替夫君慰问将士。”
张猛第一反应便是,“夫人怎可涉险!”
他身侧几位将领,亦露出了隐隐不耐的神色。
知知却只是道,“将军若不替我安排,那我便在营中走一走好了,不会耽误什么。”
说罢,缓步向前,张猛同几位将领自然不能舍下她一人,不得已跟在她身后。心中不由得埋怨,这时候来添乱,难道还嫌他们不够忙的麽?
走着走着,几位将军的脸色都变了。
知知走在前方,她并未寻人说话,也未打扰练兵的将士们,只在一侧走过,神色从容。但她途经之处,无人不朝她看去,俱不知何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这时,有一年轻的小兵看得忘了路,啪的一声跌倒在地。
知知示意青娘去扶,稍稍站定了,轻声道,“小心些。你多大了,家中可娶了妻子?”
小兵结结巴巴答道,“回夫人,我……我十七了,还未娶妻。”
知知笑着点头,“那待打赢了这场战,我出面替你说个媳妇,可好?”
小兵呆在那里,没想过高贵的太守夫人居然会同自己一个小兵说话,还是身边人推了他一下,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点头,“多谢夫人!”
知知并未多言,微微笑了下,正欲走之时,小兵蓦地大声喊了句,“誓死守住广牧!”
顷刻间,四面八方的喊声汇聚,或粗糙或沙哑或清亮的喊声,渐渐汇聚在一起,形成一道几乎捅破天际的吼声……
憋屈了数日的兖州将士,在这一刻,在看到主公之妻亲临军营的一刻起,意识到自己和广牧并未被舍弃,用吼声宣泄着内心此前积累的畏惧和迷惘,用整齐划一的口号,宣誓着自己守住广牧的决心。
在场的士兵,大多都是广牧当地人,或是在广牧成家了,身后是千千万万的家眷,脚下是绝不可退让一寸的故土。
他们的父,他们的母,他们的妻,他们的子,他们的女,他们的兄弟姊妹,都在这里生活着,有权有势的人可以举家逃离,但他们不行,普通老百姓不行。
他们世世代代住在这里,祖祖辈辈在这里求生,离开这里,成为难民,活下去的可能更加微乎其微。
几位将领俱被这场面给震住了,蓦地反应过来,主公之妻亲临军营,比他们喊话一百遍更有用,更能鼓舞士气。更何况,夫人还怀着主公的孩子,这个孩子就像一根定海神针,将所有人的心都定住了。
……
回到太守府,知知才露出些许疲倦,坐在软凳上,半晌都不想动。
青娘心疼她,却也没法子替她,蹲下身,替她脱了鞋袜,将她绵软的脚丫子抱在膝上,轻轻按着。
知知渐渐有了困意,乏劲儿也上来了,怀孕妇人本就容易累,更何况她今日一天都在四处奔波,走到哪里都不能松懈,背挺得直直的,身子紧紧的,绝不能让人看出丁点儿疲态,否则她今日这一趟就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