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貌姣好的少女独自立于千年古树下,身边是盛开的悠悠白花。
她立得笔直,彷徨在寂寥的谷底,任由清风拂过漆黑发丝与洁白裙边,撩动一片疏影暗香,默默彳亍之时,冷漠凄清又惆怅。
他们相顾无言,在由他弹奏的琴音里,一滴泪从少女眼底滑落。
温鹤眠不由微微一愣。
这首曲子潜藏了无尽哀思,却并未轻易表露,旁人所听,皆言悠然自得、神清气爽。
唯有她,听罢掉了眼泪。
这、这——知己莫过于此!
宁宁见他看见自己,也顾不上其它,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挪动嘴唇,用唇语挤出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师尊救我!快来拜托!”
温鹤眠静静看着她,努力分辨口型。
逝去旧梦……快快摆脱?
多么善解人意、知书达礼的小弟子,连说话都如此温言细语。她定是知晓他的遭遇,以此作为安慰。
但往日的梦魇,哪能轻易脱身而出。
温鹤眠朝她轻轻摇头,以琴音作答,手中力道加重,琴音便愈发如泣如诉。
见他坐在原地摇头,宁宁恨不得从心里吐出一口血,哭得更厉害了。
这老狗贼!非但不来帮她,弹琴还弹得更欢了!求求你做个人吧!!!
不就是当初不做你徒弟了吗,不就是性格娇纵了一点吗!她还只是个孩子啊呜呜呜!
琴音渐重,激起草动风吹。
温鹤眠长睫低垂,紧抿的苍白薄唇勾出一丝轻微弧度。
那姑娘果然心有所感,听出他琴声中愈发凄切的内核,不但露出了更加忧伤的表情,眼泪也在不停地流。已经不知道有多久了。
终于有人愿意来看看他这被天下遗忘的废人,终于有人听得懂他的琴声。
知音难逢,一曲难断。
孤寂许久的青年为答谢那不知名的小姑娘,毫不吝惜自己的乐音,拂手继续弹奏。
他看见女孩一直在哭,想必是想起了什么伤心的往事,触景生情。
每个人心里都藏着见不得光的秘密,他不愿前去打扰,便静静坐在原地,极有耐心地等她哭完。
于是宁宁的脚趾一直肿着。
心里骂他的话串成了rap,也随琴声吭哧吭哧一直骂着。温鹤眠,号将星,玄虚剑派六大长老之一,当年一剑惊天地的剑道天才。
只可惜在仙魔大战中身受重伤,从那以后退居清虚谷不问世事,整日与山野琴音为伴。
更有传闻说他冷心冷情、待人疏离如高岭之花,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美强惨的人设。
此时山雾被琴音吹散大半,透过轻纱般飘渺不定的白烟,不远处男子的身影悄然浮现。
长发未束,于轻盈风中轻轻飘拂,如倾泻而下的黑色瀑布,掠过白皙纤细的侧颈与一尘不染的白衣。
他坐在与宁宁相对的另一棵古树之下,深褐根系盘根错节,掩映着葱葱茏茏的翠色,为青年笼罩下一层厚重阴影。
有阳光从树叶缝隙里漏进来,打湿他琉璃般莹润的黑眸、精致的眉峰与高挺鼻梁,轻抿的薄唇则是毫无血色,如同单薄苍白的纸片。
日光四溢,连带着冷白的肌肤上也隐隐有光泽流动。白雾缠绕着黑发,清风撩起白衣一角,恍如神祗降世。
要是他人见到这一幕,定会为此番仙人之姿由衷惊叹,然而宁宁却从心底发出一声冷笑。
比被人见死不救更气人的是什么。
是那个人一边放任你自生自灭,一边偶尔抬头看看你,眼神中居然还带了点欣慰的神情,估计随时都有可能憋不住地笑出声。
将星长老受过专业训练,不会轻易发笑——
除非真的忍不住。
这么好笑吗?啊?不就是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吗?
笨蛋!坏人!小气鬼!不帮就不帮,一柱香后她还是一条好汉!
这是宁宁脑袋里最狠毒的骂人词汇了。
明明在原文里,温鹤眠不是这样的黑心肠。
裴寂生来就黑得彻底,大师兄是朵不可亵玩的黑莲花,只有他和小白龙林浔自始至终保持着纯然道心,是十足正派的角色。
——林浔那是地主家的傻儿子,温鹤眠则是真正的道心长存、凛然正气。
他少年时期顺风顺水,没经历过太多人性险恶,后来功成名就,虽然养成了清冷淡漠、不爱搭理人的性子,心底却清澈如明镜。
不屑欺辱小辈、不愿攀附高位,从来都孑然独行,哪怕遭到原主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与侮辱,也还是选择冷漠相待,不屑于报复。
怎么现在就成这样了?
她后来疼得麻木,干脆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任由冷冷的风在脸上胡乱地拍。不知过了多久,遍布整具身体的麻痹感终于渐渐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