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伸出另一只手,低头将它覆在裴寂右手上,把少年苍白修长的手轻轻移开。
裴寂心口一空。
失落与无措铺天盖地地砸下来,心脏像是在拼命狂跳,却又仿佛一动不动悬在胸腔。滚烫的热气在刹那之间席卷周身,让他狼狈地垂下眼睫。
“抱——”
他没想过,自己的声音会变得这么哑,像石块划过地面,粗砺又难听。
然而裴寂只说出了这一个字。
当“歉”字涌上舌尖时,他看见宁宁小心翼翼抓着他的右手,有些笨拙地往下移。
而她的左手慢慢靠近,先是指尖落在裴寂凸起的骨节,然后手指整个往下压,指尖、指腹、乃至整个手心尽数贴着他的皮肤,将他生满疤痕的右手包裹大半。
像一团暖和的棉花,无比温驯地笼在他手上。
心脏砰砰砰地跳起来。
满带着欣喜的、慌乱的、不可置信的情绪,像潮水那样一鼓作气席卷而上。
裴寂心尖颤个不停,无法呼吸。
随着心跳声一起响彻耳畔的,还有女孩轻轻柔柔的嗓音。
宁宁握着他的手,像之前那样继续往巷道深处走,很认真地对他说:“这样才叫牵手哦。”
裴寂:……
裴寂低了头,用发丝遮挡住通红的耳朵:“嗯。”这条巷子很浅, 还未前行多久,便来到拐角处。
在寂静无声的巷道里,醇厚夜色凝固成有如实体的黑气, 水银色月光洒在地面, 映出野草扶疏的影子。
四周的人家都熄了灯火,唯有一处毫不起眼的破旧木屋亮着光。
宁宁甫一上前, 便有微风拂过。木屋门前深黑的厚重纱帐被夜风扬起, 如同在半空荡起的一缕水波, 层层涟漪此起彼伏, 露出纱帐里的几分昏黄烛光。
那就是纸条中提到的“帘帐之后”。
裴寂向来谨慎, 握着剑先行把帘帐掀开,等探身确认安全无事,才把宁宁拉进黑帐中。
她在来之前, 曾经设想过许许多多所谓“帘帐之后”的景象,然而此番亲身踏足此地,还是不由感到了些许意外。
就装潢来看,这里与贫民街区的其它房屋没有太大差别。
逼仄陈旧、狭窄沉闷,黯淡烛光填满每个角落,与不愿散去的夜色彼此勾缠, 放眼望去尽是灰尘、裂痕与摇摇欲坠的蛛网, 潦倒得可以直接出道去拍鬼片。
一排排货架杂乱地陈列其间,让本就狭小的空间显得更加迈不开脚。当宁宁细细看去, 能在货架上见到凌乱摆放的符纸与典籍,还有许多她从未见过的稀奇古怪的东西。
几幅歪歪扭扭的画被挂在墙边, 宁宁好奇望去,一眼就被其中一张吸引了注意力。
画上是一望无际的天空,轻而淡的阳光穿过层层凝聚的云翳, 透出纱幔般温和柔软的鹅黄色泽。
画作之下,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她一字一顿地念出来:“《纤凝破》——和宋纤凝的名字好像啊。”
“小店可不敢碰瓷那位夫人。二位想要点什么?”
陌生男音突然响起,宁宁寻声抬眸,在满地散落的书册里,发现了坐在书堆上的年轻男人。
她虽然看出这是个商铺,对店里的商品却是一无所知,正要思考应该如何回答,就听身旁的裴寂道:“城主夫人来过这里?”
他真是毫不客套,开门见山。
青年闻言神色一变,仍然保持着盘腿而坐的姿势,脊背稍稍挺直了一些。
他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却已经生了大把白发与厚重眼袋,黑白相间的毛搭配上惊天动地黑眼圈,往地上一坐,跟国宝成了精似的。
“城主夫人?”
男人打了个哈欠:“你说哪个城主夫人?”
宁宁一怔:“你的意思是……她们两个都来过?”
对方不说话了。
“要是说实话,我们自会给你报酬。”
她想起自己可怜巴巴、每天都在一滴也不剩的边缘疯狂试探的钱袋,咬牙继续道:“不知阁下能否透露一些情报?”
“开玩笑,我是那种会因为钱财丧失原则的人吗?客人的隐私必须完完整整保护好,这是我开店的信条!”
青年嘿嘿一笑:“但如果你们愿意多给点,也不是不——”
他话没说完,就见到一束白茫茫的剑光迎面而来,冷冽如冰,恰好划过他几缕垂落的发丝。
青年嘴角一抽。
那个深夜进店的小姑娘和善又漂亮,语气与神态都是温温柔柔,没想到她身边的少年人像条疯狗,拔了剑就是明晃晃地直接威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恶匪打劫,把他吓得够呛。
近日正值十方法会,这两个随身带剑的年轻人一看就是仙门小弟子,虽然都穿了黑衣,心里铁定白得跟纸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