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贝拉身心顿时轻快起来。榕树茂盛的绿荫接连不断,枝条与绿叶相互紧拥,组成一条颀长葱郁的拱顶长廊,初夏的晚风比任何时候都要惬意,吹散她长发间的暑意。战马小跑,原本枯燥的林荫道景色跃动起来。她先是瞥见纯白的篱笆尖,尔后是庭院前尖塔样的油绿柏树。屋宇橙红的瓦片从翠绿的树冠间探出头,典型的帝国式廊柱被夕阳镀上一层暖融的橘色,柱顶仿佛有繁复的雕饰,离得太远,瞧不清楚。
这就是她的家,是她成长居住的地方。伊莎贝拉整个颈背都僵硬起来,捏着花篮的手微微冒汗。她让灰马放慢脚步,缓缓走向榕树林中辟出的那片巨大空地。
及肩高的白篱笆围成一圈,栅栏门没有关,两扇白木门向内大开着,庭院中既无守卫模样的人,也不见帝国常见的巨大獒犬。一个黑皮肤的图鲁人孤零零蹲在烤焦的樱桃树下,低头端详着什么。伊莎贝拉不敢擅自闯入,她在门前驻留片刻,并未找到摇铃之类的叩门物件。
“请问——”
她轻踢战马,走向枯树下的图鲁人,隔着篱笆向她询问。那奴隶捧了一抔焦黑的泥土,正凑近了嗅闻,听到呼唤,仰起脸来看她,颈项间的细银项圈白得扎眼。
她是奴隶!克莉斯的?克莉斯豢养奴隶?连父亲都说,蓄奴是罪恶。伊莎贝拉愣住,一时忘词。她骑着马立在夕阳里,那奴隶眯起眼睛,仍无法尽情打量她,索性站起来,走到一旁,单身叉腰,视线简直粘在了伊莎贝拉脸上。伊莎贝拉被她瞧得不好意思,挪开目光。奴隶笑了,那笑声教她想起绯娜。
“请问,有何贵干?”她的大陆语说得极好,带有明显的洛德赛腔调。伊莎贝拉反而松了一口气,跨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回答:“我来拜访克莉斯爵士,烦请通报。”女奴隶无甚表情的脸瞬间冷了下来,两只烟灰色的眸子明亮得瘆人,直直地盯着伊莎贝拉的眼睛,毫无谦恭之意。
“她不在。”
“几时回来?”
“不知道。”
“夜幕将至,她不回家用餐吗?”
“不知道,没吩咐过。”
“那么,你可知道她现在何处?”
“主人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凭什么告诉我这个奴隶?”
伊莎贝拉被噎得说不出话,她搂着花篮,觉得自己又像个傻瓜了。她说的有道理,克莉斯没必要通报行踪,也没义务等在家里接待我。她垂下目光,先前好不容易燃起的热情化作冰凉的叹息。伊莎贝拉拽紧缰绳,准备调转马头,身后马蹄声哒哒地响起来。她回头望去,只见安妮侧坐在马背上,一颠一颠地靠近,小脸绷得紧紧的,满面怒容。
“喂,你,区区一个奴
隶,凭什么拦住我家小姐?”
“安妮……人家没有拦住我。”
“乱讲!我刚刚都听到了,清清楚楚!”安妮抬起眉毛,指着身后拱门,示意她先前等在那里。“她那什么语气呀!”安妮刷地举起手,指向篱笆里面的图鲁人。“你怎么做下人的?主人不在,不把客人迎进门,反倒欺负她吗!”
安妮的大叫大嚷引来一个橘黄卷发的少年。他应该不比安妮年长多少,身板尚未长成,双肩单薄稚嫩,有张白净斯文的脸。少年深褐的宽边皮带上系着一柄黑鞘手半剑,白衬衣卷起至肘部。他一路飞奔过来,剑鞘猛拍大腿,颇有些累赘。这位仿佛偷了父亲长剑的男孩跑到奴隶旁边站定,称呼她为“弥兰达小姐”,以警惕的眼神打量伊莎贝拉和安妮。伊莎贝拉这才看清他的黑皮靴上沾满草叶,修长的手指黏糊糊的,似乎刚从湿泥里拔出来。
“没事的,科博徳,只是两只小雨燕罢了。”被称作“弥兰达小姐”的女奴隶摆出轻松的笑容,拍了拍男孩的胳膊。伊莎贝拉低头打量自己,确认没人偷偷把奥维利亚的松林雨燕贴在她的衣服或马鞍上。
“别瞧了,您没什么伪装的天分,一开口,断臂街上的瞎乞丐都能猜到。”弥兰达拍拍手,将目光投向敞开的大门。“进来吧,亲爱的奥维利亚小姐。您的女仆说得没错,要是就这么将您拒之门外,让我的主人知道了,还不知道要如何训斥我呢。”她摆出个敷衍的笑容,抛掉泥土,顺手在屁股上蹭了蹭,走向拱门迎接客人。安妮几乎是把食盒塞给弥兰达的,伊莎贝拉咳嗽提醒,可她的小侍女倔劲儿上来,全没将她当作主人。安妮跳下马,把缰绳塞到弥兰达沾有土灰的手里,小脸非难地紧绷着。
“你面前的可是奥维利亚唯一的公主,你的主人应该派一个体面的人来迎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