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真的是柏莱人吗?
克莉斯端详男孩。他苍白的卷发与深邃的五官无声宣告他的柏莱血统,可他的肤色……血统纯正的柏莱人,没有这么白的。事实上,他像一条僵硬的蛆,直挺挺地躺在石屋中间,皮肤乳白泛灰,手指或脚趾间或因痛苦而抽搐。就在克莉斯打量男孩的时候,他赤裸的双脚又颤抖起来,喉管里咕嘟作响。死亡的痛苦业已扼住他的咽喉,他的肺里泡满了血水,他会溺死,被他自己的血。
“看看,他都成什么样了!看上光明王的份儿上,让他解脱吧!”鲁鲁尔拎起花斑后颈,女孩垂下手脚,悬在空中,哇哇大哭。“他中了毒,他是中了毒,他太饿了,不是故意的。就这样去死,这样死了的话,灰狗下辈子也回不到故乡了!”
“光明王亲自接引,他就可以。”
花斑愣住,继而愤恨地转过头,她被血染污的白辫子猛地甩过肩膀,搭在胸口。“光明王已经不在了。就算在,也不会帮灰狗这样的人。”
“在的,光明王一直与我们同在。”
“既然在,为什么不来救我们?”
鲁鲁尔被这孩子问得语塞,原本气势汹汹的柴刀缓缓垂落。
“王座……也有许多为难的事吧……”
“那您会帮灰狗吗?”花斑转回脸,扬起下巴问。“为他引火,给他赐福,将他送去光明王的神殿?”
“他都不是纯种柏莱人,不能接受鲁鲁尔赐福的火葬吧。”
“你闭嘴!”花斑与鲁鲁尔同时转向插嘴的诺拉。鲁鲁尔大声呵斥,诺拉朝克莉斯摊开手。“我早就告诉过你,面对真相,没有一颗严格受训的心是不行的。相较于接受,人们更倾向于否认事实。”
“与我何干?”克莉斯没好气,诺拉听不出弦外之音,还冲她微笑。花斑指向二人,问她的鲁鲁尔。
“这两位帝国的大人为什么在您的石屋里?”
“帝国的大人?你想说外族吧?帮你搬那位花狗的时候,你怎么不问?柏莱街长大的孩子,都这么现实的吗?”
那孩子叫灰狗,你染上西蒙大学士的耳疾了吗?况且,当着鲁鲁尔的面教训她的族人,你真的明白追求女孩子的意思吗?克莉斯向诺拉投去一瞥,暗自摇头。鲁鲁尔果然放下花斑噔噔噔冲过来,柴刀指向诺拉。
“容我再次提醒,伤害秘法师的下场。”克莉斯向鲁鲁尔逼近。有个绵软的东西缠上她的后脚跟,起初她并未在意,直到那处无力的阻碍脱落才回过神来。
“居然还有力气。”诺拉的评论不咸不淡。花斑则快步扑到男孩旁边,双手握住他的手。“你醒了!我们在鲁鲁尔家里,放心好了,她跟别人不一样,她会救你的!你相信我!”
名为灰狗的男孩艰难地掀开眼皮。他有双夜色般的眼睛,就像马奇,可他虚弱的模样全然不像一个柏莱人。男孩颤抖着张开嘴,他唇白如纸,牙齿间塞满黑红的血迹。他想说话,努力良久,最终只有气泡声在他喉管里咕噜噜地响。腥臭从他口里喷出来,混在石屋的烟味里,依旧刺鼻。克莉斯皱起眉,这绝不是单纯的外伤。他染了重病,或者正如花斑所说,身中剧毒。怎么又是毒剂?想到潜伏在马厩里的阴暗影子,克莉斯心情猛沉,不自觉捏起拳头。
“鲁鲁尔,鲁鲁尔!您瞧,你瞧他还有救的!”
鲁鲁尔不说话。她提着柴刀,走到男孩身边跪下,将柴刀生满铁锈的锋刃给男孩看。男孩眼皮颤动,努力转动眼珠注视柴刀。克莉斯觉得他想点头,但他连那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了。男孩灰狗挣扎了三五个呼吸,一阵疼痛的痉挛突然钻透他的身体。他喉咙里咕噜噜的声音密集得像是煮沸的水,黑红的鼻孔里冒出一个个血色的气泡。它们蹦出来,又立刻破碎,在他苍白黏湿的面皮上留下一枚枚血点。花斑爬过去按住他抽动的双手,尖叫着用柏莱语呼喊着什么。克莉斯叹息,蹲下牵制住男孩的双腿。鲁鲁尔向柴刀啐了一口,捏住袖子抹过刀身,抚摸男孩的眼皮,让他闭上眼睛。
鲁鲁尔放平视线,深深吸气,开始用柏莱语吟诵。克莉斯猜测那是某种经文,反正在帝国,只有神官才会发出类似的声音。比起神庙里的秃脑袋,鲁鲁尔的腔调更为古怪,她的声音似乎是从鼻腔,或者更深,更遥远的地方发出来的。那些音调穿透双耳,在颅骨内回荡,让克莉斯头皮发麻。
听到吟诵,诺拉两眼放光,只怕立马就要扑过来。但她唯恐打扰鲁鲁尔,只得慢慢跪下,轻手轻脚挪到鲁鲁尔对面。
古柏莱语念起来原来是这个样子。克莉斯明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