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搂紧篮子快步向前,密集的步伐最终转为小跑。烛火闪烁,她浓黑的影子在阴湿的墙壁上乱晃,最后终于随同烛光一起熄灭。安妮把冒着白烟的烛台塞进围裙的口袋里,从柳条篮子里取出装水的陶罐,候在转角,高举陶罐。紧随而来的脚步声全无防备,安妮屏住呼吸,全力砸下水罐。那人惊呼一声,不知怎么的居然躲了过去。陶罐砰地摔落,安妮的皮鞋立刻遭了殃,及地长裙也被溅湿了好大一片。
“安妮!”
小姐的声音!那东西该不会变幻成她的模样,要把我骗走,关起来留着慢慢吃罢?安妮手脚冰凉,哭着摸出烛台。这东西好歹是铁铸的,勉强可以防身。她扬起烛台,对方动作远比她迅速,牢牢捏住她的手腕,将她制服。
“是我呀,你连我也不认识了吗?”
“雪魔,安妮绝不上你的当!”
伊莎贝拉被她逗乐:“世上哪有穿凉鞋的雪魔?”
是哦。安妮愣住。每到下雪天,有男孩聆听壁炉故事的时候,嬷嬷就爱讲雪魔。这是最狡猾的一类妖魔,只在大雪天出没,专门装扮成迷路男子的心上人,将他吸干。
“火镰呢?我急着追你,什么也没带。”尾随者的手径自在安妮围裙的荷包里掏起来,还好,没有抓破她的肚皮。直到她点着蜡烛,举起烛台,安妮才终于确认下来,的确是小姐没错。
“小姐您……干什么扮鬼吓唬人呀,真是的。”安妮嘟起嘴,弯腰重拾篮子,拿后脑勺对着她的小姐。她提起裙摆绕开扩散的水渍,朝来路迈开脚步。小姐抓住她的手臂。
“我把心事都说给你听,有些事就连安德鲁都不知道,你却向我藏起秘密。”
明知小姐的委屈一多半是假装的,可是仅存的那点真意还是令安妮愧疚。
“唉,我知道,安妮也是个大姑娘了,备下熏肉黄油,不知要跟夏宫的哪位英俊骑士会面哩。我还是识趣点儿,把时间留给有情人罢。”小姐夸张地叹气,认命原路返回。她身着帝国夏装,没穿奥维利亚胸衣,行动方便,很快把安妮抛在身后。
“你放心,我绝不会告诉父亲。倘若你那位情人愿意,返回奥维利亚的时候,我设法带上他。”
“我不是!没有!没那回事!”安妮急得连连否认。随着威胁性命的危险解除,黑暗成了头号大敌。安妮提起裙摆,跑进光团里。什么帝国情人,多丢人呀,跟偷情一样!不不,要是这么说,不是等于骂小姐偷情吗?可是她都不算真有个帝国情人……不对,怎么感觉骂得更加厉害了……
“不是幽会?”
安妮猛啄脑袋,小姐忽然转过身来,手里的烛火照亮安妮的脸。糟糕,小姐一定都知道了。看吧,她又那样笑了,认识魔女之前,她哪会这种怕人的笑法呀!
“那你告诉我,暗道的尽头是什么?”
“是——”安妮垂下脑袋,瞥向裙角,琢磨着事实的哪些部分更为安全。
“既然难以启齿,那我只好自行探索真相了。”小姐重新迈开步子,安妮慌忙拦住她。“可得小心,万一被魔女捉了去……”
“它通向蓝宫?!”小姐惊讶极了,“这条隧道,只有我不知道吗?”
“不,我不觉得魔女的仆人知道。”
“我想她本人也不知晓。”小姐走出一小段,拐过摔碎陶罐的拐角,举高烛台,查看黑暗深处。“还有多远?”
“差不多还有一半。”安妮跟在后面。小姐耸起双肩,这回她的叹息很真实。她转过身,烛光照亮她的下巴,在她脸上留下诡异的阴影。小姐很严肃,跟她心心念念的那个帝国人一样严肃。
“如果只是幽会,也就罢了……偷偷潜入蓝宫,万一被守卫抓住,认作刺客,我也无法保护你,明白吗!”安妮使劲点头,小姐皱起眉来。“那你还去?这是第几次了?”
“我……我不是有心……”
“准备充分,还说不是有心?”小姐揭开覆盖篮子的亚麻布,陶罐被取走,红苹果在空隙间滚动,碰到盛装蜂蜜的陶罐,发出轻响;面包切口规整,紧贴篮子码成一排;最要紧的是药膏罐子,它跟棉布摆在一起,烛火在罐子的黑釉上映出一团橘黄的影子。
“谁受伤了?”小姐揭开釉罐封口,刺鼻的药膏味让她的五官皱成一团。“天呐,不会是嬷嬷的……”她掩口直清喉咙。
“嬷嬷的药膏,最管用哩。”安妮将釉罐掩好。良药苦口,味道差的药膏,效力反而强劲。“以前在厨房帮忙,磕了碰了,都是嬷嬷用药膏治好的。别看它这样子,包上个把钟头,一觉醒过来,什么痛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