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下来,他也瘦了一圈。
在亲手替黎母穿上寿衣时,尚阳瞥见他眼眶红了一瞬。只那么一瞬,他又恢复了近乎冷漠的沉静与镇定。
仿佛那少年的片刻软弱只是错觉。
在殡仪馆拿到了骨灰盒时,黎青起初不敢碰那小盒子。尚阳要帮他,宇飞比他更熟稔地拿了盒子递过去,从侧面抱了一下黎青。
“黎青,你要保重。”
黎青轻声一嗯,接过盒子时,动作再次恢复沉稳。
葬礼结束时,尚厚德哭得最难过,几乎跌倒在了地上。
尚阳奇怪地看了他两三眼。
宇飞在葬礼两天后又走了,临走前在尚阳胸口上锤了一下:“我兄弟就交给你了。”
尚阳嗯了一声:“宇哥你放心。”
三天里,黎青始终忙碌在第一线。瘦削的少年总是冷漠地抿着唇,仿佛不知疲倦的假人。
尚阳很担心他。
尚阳和尚厚德做了申请,陪黎青住一段时间。
尚厚德答应了。
除了葬礼刚结束后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外,第二天黎青就恢复了日常,如常的上学,如常的摆摊,如常的放学回家,如冷漠的机器人般,刻板重复着仿佛黎母还在的日常
只是家里没了那个需要他照顾的温柔女人。
周围的人难免会有些议论,说这孩子果然是天生冷情冷性之类的。
黎青一如既往当了耳边风。
那是半个月后的一天,尚阳跟着黎青放了学回家。不想让黎青下厨,尚阳将他推到了客厅里,用电饭锅煮了饭,做个了蒸蛋,配上了路上买的熟食。
等饭蒸好了,他在厨房喊着:“黎小青,吃饭了。”
客厅里没动静。
他起初没在意,敲起了碗筷:“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黎小青,朕亲自下厨,不来吃饭小心你尚哥哥打屁股的啊。”
依旧没动静。
尚阳围着围裙探出头看了一眼,就看见黎青弯腰,坐在客厅电视柜前,手里拿着什么,肩膀轻轻颤抖着。
他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空气中有细微啜泣声。
他瞥了一眼。那是一个用透明袋子包起来的文件,隐约可见中`国`人`寿几个字,投保人姓名是:蒋素兰。
那是黎母的名字。
尚阳心里一下被揪紧了。
他揽住了黎青的肩膀,在他后背拍了两下。
仿佛被封条压住的井口终于破土而出,黎青抱着那保险文件,肩膀剧烈颤抖,眼泪汹涌无声地往下落。
一滴一滴落在尚阳手上。
烫得发疼。
这是黎青自那一个早晨来的第一场哭泣。
保险是黎母两年前给自己买的。投保数额很高,只要黎母去世,黎青将会获得十万的赔偿。
这笔钱足够黎青读到大学毕业。
至于钱……
“她从药钱里面省下来的。”黎青木然道,“我之前就发现过几次她的抗癌药的数目对不上。我当时以为她不想治了,还和她发了一顿脾气……”
“没想到……”
为了唯一儿子的未来,黎母做了她能做的所有。
天已经黑下来,房间却没开灯。天光昏暗,少了“寿比南山”的游动水声,屋子里安宁得窒息,空气稀薄令人胸腔发闷。
黎青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靠着尚阳说着话:“我还没有和你说过我妈妈吧?”
“她是个很普通的女人,很会做家务,脾气很好。爸爸在的时候,爸爸主要负责赚钱,她就在家里做点小吃卖,照顾我。”
“后来家里为了救爸爸,欠了很多钱。妈妈就开了个早点摊,每天起早贪黑赚钱,很辛苦但日子也还有盼头。”
“那件事后……”
黎青顿了顿。
尚阳紧紧攥住了他的手。
“那件事后,我被判了过失杀人,因为年纪从轻处理,判了一年半。减刑一年就出来了。”
“刚出来时,我刚十五岁,正处在最叛逆的年纪。周围人的目光让我愤怒又倔强,沾染着从里面的人身上染得一些恶习,我变得满身戾气愤世嫉俗。”
——既然你们觉得我是个杀人的疯子混蛋,那我混给你们看好了。
“那一年里,我不上课,成天跟着一群社会人士晃荡,酗酒抽烟打架勒索,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社会渣滓。你在程城诚哪儿听过我的名声了吧?什么打架特别凶,在上溪这片儿疯得很,都是那段时间的事。”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正在等把我带熟,然后让我去偷东西和贩du。”
黎青声音木然,仿佛隔了数年晦涩灰暗的时空,宣判着一个陌生人的人生。
“差一点,我就又进去了。”
尚阳紧紧抓住了黎青的手臂,心里是洪水袭城海浪滔天的发苦发涩。他忽的想起了那日他表白后,黎青曾在教室里的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