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底下,她偷偷问过朱管事。
还记得朱管事抽着旱烟,沉默了良久,才低声道:曹县如今越发乱了,边境似乎受到影响,越人蠢蠢欲动。不仅如此,也不晓得是谁将张涛之的事添油加醋地捅了出去,现在外边都在传,大爷仗势欺人,趁着抓捕贼人的机会,竟朝对家下手,活生生将福满楼的东家逼死,非但如此,他还要把曹县同行全都清洗一遍。
传言还说大爷放出狠话,要打杀张家的家眷,张家太太闻此噩耗,差点一尸两命……张涛之平日家是有些骄矜,抢过陈家的生意,可罪不至死啊。再说了,张涛之的姐夫是长宁侯,侯爷如今虽没有往日的威势,毕竟手上是有些军权的,闹起来,真不太好。
原先各商户都以陈家为尊,现在竟私底下相互联络,组成了临时的商会,要求官府打开城门,众人要去洛阳,找陈老爷讨要个说法。
若单单是这事,倒也罢了。这些天一直抓反贼,着实冤杀逮捕了不少百姓,市面开不了张,还弄得人心惶惶,而今底下都怨声载道,怨谁,头一个是骟驴高县令,第二个就是嚣张跋扈的陈大爷。
大爷现而今一个头两个大,召集了曹县各大小掌柜,一直在商讨对策,起先还死活不叫通知老爷,现在也没招儿,写信去了洛阳……
听到这事,盈袖竟一点都不意外,现在,她真有点服了左良傅。
左右今儿安葬了柔光,明日她就启程走人了。
出了义庄,盈袖才真真见识到什么是仿若空城。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全都歇了业。
因有陈家的腰牌,他们出城并未受到阻拦,官兵只是略查问了几句,就放行了。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便到了慈云庵,等上山将柔光安葬后,已经下午了。
灰云越积越大,冷风呼哧哧地吹,天上又开始飘雪了。
盈袖今儿穿着素服,发上戴了朵白花,也将陈南淮送的那支珍珠发簪戴上了,她怕将山点着了,没敢烧纸,只是跪在柔光的坟前,往香炉里插.了三柱清香,默默念着超度的经文。
四下瞧去,扶灵出城的几个护卫正往坟跟前植青松,朱管事年纪大,找了个背风处,使劲儿地在石头上磕着烟锅,随后从怀里掏出烟袋,装上,默默地抽着……
雪慢慢开始大了起来,盈袖打了个寒颤,将身上的厚披风往紧裹了些。
她抱着双膝,往前看。
山下就是慈云庵,庙宇耸立,只不过现在连一个尼姑都瞧不见,成了座空庙;庵外有座凉亭,寒风将枯木吹到亭子里,显得甚是凄凉。
想想吧,当日她被左良傅掳走,那个男人带她来了曹县,爬上这座山,让她瞧好戏。
那时陈大爷派头好大,痴痴地等在凉亭里,周围有十多个老妈子丫头伺候着,表哥表妹两个好生亲热,用毛毡将亭子一围,不晓得说什么体己话……
这才过了多久啊。
嘴里没一句正经的左良傅消失了;
温婉贤淑的陆令容也会发狠,一哭二闹三上吊;
世上最好的柔光死了;
陈南淮正在兴风作浪,转而满脸颓丧……
想着想着,盈袖就哭了,头枕在膝上,任由眼泪滑落,消失在北疆这无情之地。
如果二嫂没有死,梅家就不会被迫返回北方;
如果她不是陈砚松的女儿,就不会遇见左良傅;
如果她在桃溪乡就被陈南淮捅死,那么就不会眼睁睁看着柔光死在眼前……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逐渐暗沉下来。
身后传来阵沉重的脚步声,盈袖回头,瞧见朱管事走了过来。
“姑娘,咱们该下山了。”
朱管事叹了口气,劝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也看开些。”
“走罢。”
盈袖踉跄着起身。
叫朱管事招呼那几个护卫,一齐下山。
她并未回县城,径直去了慈云庵后院,打算明日就从这儿启程。
等走到山下,天已然擦黑。
大抵因为庵里如今空无一人,所以显得有些鬼气森森。
盈袖提着盏小白灯笼,与朱管事并排走,毕竟先前在此地住过,倒也轻车熟路。
推开院门进去,盈袖骇了一跳。
不过区区数日的功夫,小院哪里还有原先的清雅,似乎被人大肆搜掠过,地上有无数泥脚印,凤尾竹林被拦腰砍断,水池断流了,结了厚厚的冰。
盈袖让朱管事招呼那几个护卫,把厨房和偏屋拾掇拾掇,待会儿她擀点面,大家凑活着吃些。
一切嘱咐妥当后,盈袖提了灯笼,走向上房。
她刚将门推开,一股冷气儿就迎面扑来,这屋里倒不乱,一应的器具都在,饭桌上甚至还留着过年那天的年茶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