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上前温和道:“殿下记错了,世子早就不在北境了,他已封侯了。”
赵凌霄有些懊恼,无奈的叹了口气,“看我,我又记错了。”她说完望着薄若幽,略带好奇的打量她,那目光脉脉似水,瞬间令薄若幽想到了过世的义母。
她对亲生母亲印象全无,可义母芳泽却亦是温柔从容的貌美女子,她一点都不害怕,相反还生出几分亲近来,她泰然的任由长公主打量,无法想象这样温柔优雅的人会被长年的疯病折磨,她太瘦了,面上只剩一层削薄的皮肉更可见骨相精致秀美,可以想见若不曾得病,哪怕不惑之龄她亦是芳华绝代的人物。
薄若幽从霍危楼手中挣开,福身,“拜见公主殿下。”
长公主走上前来,先仔细的看薄若幽,又狐疑的去望霍危楼,而后语气十分不确定的道:“楼儿,这是你的夫人?母亲又记不清了,来母亲这里的人不多,母亲觉得她面善的很……“
她迟疑的说完,有些无助的去看嬷嬷,嬷嬷抿着唇去看霍危楼,霍危楼温声道:“母亲,这是若幽,确是您儿媳妇。”周围侍奉的嬷嬷侍女们面色微变, 可很快所有人敛下异样,只是看她的目光越发恭敬,薄若幽听得心头直跳, 正狐疑的看霍危楼,长公主却面露喜色, “看, 我不曾记错!既是如此, 你该唤我母亲才是啊,你来,来陪我作画——”
她拉住薄若幽, 相触的那一刹那薄若幽便去看她的手, 她的手保养的极好,细腻白瓷一般,可她却发现她掌心有几道凸起, 当带她走至书案前放手,薄若幽果然在她手上看到了几处疤痕, 她心头微紧, 望着眼前这张笑颜,一颗心有些沉重。
长公主看着病况好转如常人一般, 可又活在所有人为她编织的幻境里,此时自己也入了这幻境, 她不由得提起心神,生怕自己说错了话打破了这幻境。
这时她听见长公主笑道:“你可会作画?”
这屋子里挂满了画卷, 多为笔锋锐利格局恢弘的水墨画, 看得出赵凌霄极爱此道,且气性极高,胸怀辽阔, 擅精巧技法,薄若幽摇头,“我画的不好……”
“无碍,我来教你,你看我画——”
她说着绕去书案之后,抬手落笔,薄若幽顺着她笔尖看去,面色瞬间一变。
那画纸不过十多寸大小,此刻上面却画了一个赤红织金绣凤纹襁褓,襁褓内是个憨态可掬的婴孩,看起来不过周岁大小,眉眼弯弯,一看便是个女孩儿。
她瞬间明白,这是长公主夭折的女儿,是霍危楼的亲妹妹。
然而令薄若幽更意外的却是画上笔法,她作画线条柔和写意,用色鲜艳大胆,与周围挂着的水墨山水画截然不同,她指尖轻颤了一下,正觉惶惑,霍危楼却站在了他身后,他也看到了书案上的画作,却毫无意外。
长公主沉浸在作画之中,前一刻还说要教薄若幽,下一刻却已忘记,只是面上带着柔和的笑,人亦轻松自在,若非眼角眉梢多有皱纹,薄若幽甚至觉得她有些天真情态,霍危楼拉着她往后退了两步。
“她记不清事,忘性亦大,此处从前是父亲的画阁,后来不知哪年开始,她稍稍好转些,便将此处当做了自己之地,见到父亲之物,也不以为意,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能出现在她眼前,否则,便得远远躲着不能让她瞧见,她眼下多半记着我妹妹还活着。”
患了疯病之人,看似癫狂错乱,却也有自己的一套认知和章法,然而长公主久病,且病的极重,如今这般能维持表面平和已经十分不易。
薄若幽只觉揪心,本以为福公公所言之好转是她已神志如常,“若如此能轻松高兴,那也极好,只消周围人小心伺候便是。”
一辈子活在一个颠倒错乱的人世间,只要不露踪迹,有人侍奉,与她而言,也比记起所有祸事,亦或清醒明白来的要好,薄若幽望着长公主,尤其心疼她。
长公主果真一个人作画,霍危楼和薄若幽等了许久,只等她将最后一笔画完,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霍危楼才开口道:“母亲,我好容易回来一次,让我陪您用晚膳吧。”
“好好好,你又要回北境了。”她面露愁容,心疼的望着霍危楼,这一次无人再纠正她。
夏日夜间也颇多暑意,晚膳便摆在水阁偏厅之中,两面窗扇大开,水塘中带着荷香的凉风徐徐而入,若长公主言辞间未曾颠三倒四,薄若幽会觉得此般光景极好。
她尽力的配合长公主言笑,但凡有不知如何作答的,也有霍危楼帮她,她只觉自己入了戏本子,唱念做打却分得清幻与真,唯独长公主是入戏至深的那人,一群人陪她唱一场戏,无人敢惊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