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章终于回过头。
他盯着u琦,就像盯着世界末日、天地翻覆一样,绝望地盯着她。
“你想说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你是想说……申屠遥从来没有背叛我?”
他呆呆地、近乎胆怯地说:“可是她也完全可以……背叛我之后,感到愧疚,所以……”
u琦的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这无疑是一个残忍的、冷漠的、想将一个人推进深渊时,才会露出的神情。
她微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么姜公子,你告诉我,申屠遥那个蠢孩子,八年前是为了什么要叛逃申屠家?她杀了申屠遐,杀了他们那一辈几乎所有的申屠嫡系,抱着你的遗物,浑身是伤地在山里跑。要不是有我,她早就被野兽分食了。”
“姜公子,你说,她是为了什么?”
姜月章直直地站在那里。
他站了很久。
一直到u琦已经离开,他望着荒无人烟的海岛。他颤抖着抬起手,茫然地在腰间摸索,但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要找的东西。
然后他想起来,她送他的那个小玩意儿,已经被她摔得粉碎,再也回不来了。
她再也回不来了。
什么都……回不来了。
他捂住嘴,略垂着头。
一口鲜血喷洒而出,染红了荒凉的沙滩,又很快被起落的海潮卷走。她看见天光越来越远。
没有了剑气的支撑, 她与无数山石一起,往烈山深处飞速坠落。
然而,乌木杖保护了她。
朦朦的光……也像厚重的水, 将她包裹着,挡去了一切伤害。
她感觉前所未有的安心, 就像回到了一个很遥远却又很熟悉的地方。
有一些模糊的画面在眼前闪过, 似乎是烈山陵中的彩色绘画, 但远比那更真实――像是真实发生过的场景。
风在她耳边呼啸,又像一声一声低低的呼唤。
――阿沐……
――阿沐……
……听说, 自然是有记忆的。一草一木, 一山一石,机缘巧合时, 都会留下记忆。
而这烈山陵中的风, 又是记住了什么?
是真的也曾有人呼唤一个名叫“阿沐”的人, 还是这只不过是单纯的风声,只是她太自作多情, 才听成了低低的呼唤?
裴沐闭上眼。
怀里的乌木杖变得很温暖, 像一个轻柔的拥抱。
朦胧的意识中,她好像见到了一个巨大的图案……那是扶桑大祭司的图案,凌空亮起。
乌木杖漂浮起来。原本镶嵌的九颗宝石被姜月章取走一颗, 剩下的八颗,也在此时化为纷纷的流光。
它们飞射而出, 没入了裴沐的心口。
一阵暖流……代替了将死之际的冰寒。
在她眼前,乌木杖化为齑粉,消散在风中。
轰――
古老的烈山彻底崩塌。
在她即将被黑暗掩埋之前, 图腾大亮,刺得她抬手遮眼。
而后……
天亮了。
裴沐勉强睁着眼, 从指缝里看见了云层堆积的天空。
乌木杖消失了,烈山也不见了,那枚图腾更是无影无踪。
她正躺在坚硬的、粗糙不平的地面上,看见无雨无晴的天空,视野边缘还有屋檐的痕迹。
此外,还有……
吱呀――
有人打开了门。
“是谁?天啊,有血……等等,阿沐?”
“丁先生――拿我的药箱来!!”
一张犹带稚气的小脸,出现在她眼前。
裴沐费力地眨了眨眼,慢慢露出一个放松的微笑。
“是……阿灵么……”
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
裴沐再一次醒来,是在三天后。
她看见的第一个人,是在一旁桌边用药杵捣药的罗沐灵。小姑娘身量还不够,脚下踩着个凳子,熟练而专注地捣药。
窗户支撑起来,阳光也被纸糊了一层,变得朦朦胧胧的、金灿灿的,像一个甜美的梦。
盛夏的鸣蝉一声接一声。
“好热……”
裴沐动了动,推开了沉重的被褥。
“阿沐!!”
小姑娘扔了药杵,扑到她床边,一下子红了眼圈。
“你终于醒了!呜呜……吓死我了,阿沐你吓死我了!”罗沐灵抹了抹眼泪,“你突然出现在我院子里,心脏的位置一大片血迹,还面如金纸、呼吸微弱,我都以为你要死了……呜呜呜……”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被人连心头血都挖走了……是不是姜月章欺负你!我就知道他是坏人!”
裴沐摸了摸她的脑袋。她发现自己的衣服被换过,胸前的伤口也被细致地包扎好了。
她迟疑片刻:“阿灵,你怎么不问我的身份,我骗你我是男子……”
“那有什么关系?”罗沐灵揉了揉眼睛,没有任何芥蒂,反而还很有些为裴沐打抱不平的意思,“是男是女,不都是阿沐?你独自飘零在外,当然要多多警惕、多多保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