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么聪明,正好有时间停了来好好想想答案。”
我挠挠脑袋:“感觉自己不太聪明的样子。”
祯炎说,“你比谁都聪明,你是一只机灵的小松鼠,你只是把自己的聪明藏起来了。”
我长长呼出一口气,听到自家男人的夸奖也无法快乐起来。
“不需要对生活太用力,心会带着我们去该去的地方②。”祯炎总是与我心心相印,又说了一句《龙猫》里的台词:
“很多人不快乐,是因为总觉得过去太美好,而现在太糟糕,将来又太飘渺③。”
瞧,这就是祯炎最神奇的地方:即使此刻他在距离我三千公里外很远很远的东北,我们又奇妙地一直离得很近。
我心念一动,让祯炎拍一张此时酒店房间的照片给我。
男人想想,说不拍了,既然声控女朋友喜欢听他的声音,他就来形容一番。
我不由自主直起身子坐起来,虔诚状认真聆听。
祯炎开始说他房间的布局、构造,说每一个家具,说家具上有趣的小物什,削尖的铅笔,印着一颗红心的马克杯,新入的茶包。
听他说窗外的夜景,空中有几颗星星,风吹来带着雪松和刺槐的味道,曾有小鸟飞到他窗前唱歌,又飞走了。
我忍不住感叹语言之美,被他形容后的事物统统变得如此动人。
生活原来如此简单,如此活泼啊。
一直听他讲到某一刻,通话中断,我才发现自己的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充足十分钟电,我重新开机。
手机突然响起来,来电人是妈妈,深更半夜尖锐的电话铃声突然让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妈!”我迅速接听。
“女儿啊,你先镇定一下,准备跟你说件事。”通话那头的声音很平稳。
我深呼一口气,“怎么了?”
“你奶奶的事,医院下了最后通知。”似乎为了让我缓口气,我妈停顿几秒才继续说:“回来吧,见你奶奶最后一面,好好与她道别吧。”
顷 刻间,我看到自己的眼泪变成了硕大的珍珠,吧嗒砸在手背上,顺着肌肤纹路滑下来,最后隐入桌子的木纹肌理里,再也消失不见。深更半夜忽来一道划破宁静的铃声, 把我的心脏猛地揪起。
上一次有这种恐慌感的电话,也发生在这样静谧的夜里。
那时我还在读小学四年级,晚上睡得迷迷糊糊,朦胧中听到爸爸急冲冲跑到客厅接电话, 接着他过来把我摇醒:
“女儿, 起来吧。我们回老家, 爷爷走了。”
走了?是单纯字面意思?还是引申比喻意思?
我顶着懵懂的脑袋, 一路侥幸地祈祷这个问题, 满心期盼爸爸说的那句“走了”, 是不是指爷爷去了外地?
回到老家, 满屋子的人, 比过年时还多。叔叔伯伯婶婶们, 皆是一脸严肃。
姑姑走过来抚了抚我的发顶, 带着哭腔:“乖囡,你爷爷走的最后一刻还在念你的名字。快去告诉他, 你回来了。”
我被带到一张黑白照片前。
看着爷爷和善的笑颜,我听到了一路给自己构建的侥幸, 顷刻间崩塌的声音。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面对死亡, 没想到第二次要直面的是更残酷的生离死别。
妈妈来电说,奶奶年初摔了一跤后,健康状况急转直下。近日因昏迷送到医院急救,报告显示她目前的情况极不乐观。
放下电话,我迅速翻出行李箱,买了最快的车票直奔老家。
*** ***
赶到医院后,以前那位总是笑呵呵的老太太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病床上虚弱的老人,插着气管艰难地呼吸。
似乎听到我的声音, 奶奶无意识地睁开眼睛,老人的眼珠已经变得黄白浑浊。
我不确定她能否看到我,使劲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抚摸着她的手背,尽量用平时回家进门前响亮又轻松的语气:“奶奶,我回来啦!”
其实我是个很爱哭的人,但踏进病房的那一刻,我决定要让奶奶看到的我,是和以前一样总是傻乐呵的天然无公害姑娘。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笑着跟她告别,让她心无牵挂地离开。
整个白天,奶奶总是睡了醒,睁眼片刻又昏沉沉睡去。
我回到的第一夜,决定和两个堂弟一起留在医院守夜,让辛苦了数天的叔叔婶婶们回家睡个觉。
那个夜晚,姐弟仨极有默契地都不去睡觉。我们轮流握着奶奶的手,用自己的体温努力温暖她冰凉的手。
临近凌晨五点,熬了整个大夜的堂弟们靠在椅子上垂头打盹。
我依旧坐在床前陪着奶奶,忽然发现奶奶睁开双眼,她微微侧头看向我,那眼 神一扫之前的浑浊,变得清澈又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