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儿跌坐在地上,仰起头哀声道,“爷,卖身钱我偿您了,我知道自个儿不识好歹,我知道我辜负了您待我的好,可我受不了了。爷,我是乡下出身,可我也是个人啊。我不想瞧着自己的孩子将来喊别人娘,我不想自己的男人一生气就将我卖了。我不想整天战战兢兢,怕惹您生气,怕您不高兴,我怕,真的好怕啊,您睡在我身边儿,我没有一个晚上能安枕,我知道您待我好,您已经为我做了许多许多本不该您做的。可我、可我……对不起,对不起爷,我实在没法子了……”
她叩首在地,伏在他脚下失声痛哭。
两年来所有的恐惧和委屈,都在一刻倾泻而出。
更深层次的心绪,却决不能让他知道。
他是她的恩人。
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坐着那顶红绸轿子住进来的啊。
她想象过这个要陪她一道度过下半辈子的人。
可无论她想象的那个形象多么美好,都不若初见那日,她心里刻着的那张脸之万一。
她自小长在乡下,见过的世面少,结识的人也有限。她这一生,再也遇不到这样一个男人。
赵晋望着她,单薄的肩,窄细的腰,滋养得越发白腻的肤色。
这个他以为他能完全掌握、完全拥有的女人,原来心思从来不在他身上。
真可笑,从来都是他厌弃女人,何时轮到这样一个卑贱的东西厌弃他?
赵晋一句话都不想说,更不想问。卢青阳暗示他,说卢氏想把孩子寄在自己名下,他想也不想便拒了。
宅子里发生过太多事,他不确定,里头有没有卢氏的手笔。她那样恨他,岂会善待他的骨肉?他不敢冒一点儿险。
可眼前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她根本不懂他是怎样用心。
人人都说委屈,二姨娘委屈,四姨娘委屈,卢氏委屈,如今连她也委屈。
他做错了什么?
也许最大的错处便是,明明这是一场买卖,而他却因那点可笑的怜悯之心开始为她打算。
他真是个笑话。
赵晋迈开步子,从她身边越过,推门走了出去。
外头婴儿的啼哭声响彻院落,划破夜的宁静。
乳娘抱着孩子,和金凤都站在稍间,却不敢推门进来。
柔儿哭得很厉害。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明明没有想好,怎么就负气一股脑全说了呢?
若当真要走,等将来真到了那一日,将一切说清楚,走了便是。
如今明明离不开孩子,明明万分的舍不得。
她小心翼翼度了这两年时光,竟因一时沉不住气将一切都搞砸了。春日迟迟不至, 一夜飞雪,廊下结出晶莹剔透的冰棱,连窗格上也凝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一大早, 就闻见隔壁传来的木鱼声。今儿是三姨娘忌日,大姨娘请示过太太,得到准许, 请寒灵寺几个大师前来诵念往生经,超度三姨娘亡灵。
春娟挑帘进来,在炉前烤着冻得冰凉的手, 听里头乳嬷说话儿, 她便缩头溜了进去, “姨娘醒啦?隔院真是吵死人, 您是给吵醒的吧?”
四姨娘靠在床头,就着乳嬷手里的茶漱了口, 又接过冒着热气儿的杏仁茶端在手里暖着掌心。她尚未梳妆, 长发披散, 衬着素白的脸,不似盛妆打扮时那般盛气凌人,整个人气质柔和许多。穿着素淡的霜白中衣, 袖口绣着几朵玉兰, 伸出柔白的指头,唯有上头一点鲜红蔻丹夺目。
乳嬷瞥了眼春娟, 斥道:“越发没规矩, 吃了那么大教训,还不长记性, 声音小点儿, 仔细叫人听了去, 报到爷跟前,又是一通排揎。”
春娟缩了缩脑袋,扁着嘴道:“这不是没外人儿么?”
上回二姨娘在礼品里头下毒,连累了四姨娘,院子里一半人给撵了,换了批新的,连太太的乳母秦嬷嬷都给发卖了,如今赵家后院人人自危。
四姨娘冷笑了声,“嬷嬷,你也不必小心成这样,咱们说什么了?怎么,如今连话也说不得?宫里头皇帝老儿也没堵了所有人的嘴吧?”
乳嬷叹道:“姨娘也别大意,今儿这日子,您按说也该去致个意,叫大姨娘抢了先,官人要念大姨娘的好,您吃亏就吃亏在性子太傲,若肯像大姨娘一般的低个头,官人如今最爱的定还是您,哪会至于到今儿这步。”
乳嬷心疼不已,眼瞧着自家姑娘从受宠到被冷落,正是好年华时候,蹉跎了这些日子,将来岂不越发凄凉?
四姨娘抿了口杏仁茶,蹙眉道:“嬷嬷替我再加点糖来,不够甜呢。”
转眼瞥向春娟,“把我那件银红狐狸毛斗篷取出来,今儿衬着雪,正适宜出去赏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