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父亲白皙的脸上沾了墨痕,安安拍手笑了。
赵晋一低头,见自己雪白的中衣领子也给孩子抓的黑乎乎的。乳母吓得不轻,战战兢兢道:“爷,是奴婢们的错……”大小姐会有错吗?当然不会,错的是教她带她的人,他们没带好,才会让大小姐这样调皮,不仅闯了书房打搅官人瞧书,还把高大冷峻的官人的玉容也给抹得脏兮兮的。
赵晋按住安安的小手,把她挂在自己脖子上,“带回去吧,给她洗洗。”
乳母如蒙大赦,忙接过安安抱着退出来。
安安还不肯走,关上门,还能听见她奶声奶气的喊“爹”。
赵晋揉揉眉心,摸到一手墨痕。福喜忙过来把弄脏的榻收拾了,抬眼见赵晋立在窗前不知在想什么。
福喜道:“爷,马上就是大小姐生辰了。”
他替俩人着急,少不得替自家爷出出主意。
赵晋没吭声,也不知听没听见。福喜觉得自己这个主意真不赖,亲闺女的好日子,陈柔怎么都得来吧?这么好的日子,还得喝酒吧?陈姑娘酒量不怎么好,爷想把人灌醉还不容易?
到时候……福喜差点笑出声,一抬眼,瞧见赵晋一个清冷的背影,他缩了缩脖子,不等赵晋赶人,就赶忙退了出来。
赵晋凭窗立着,适才福喜说她不肯承情,他着实有些生怒。
不过福喜说得也对,她就是这么一个人,怕给人添麻烦,怕受人的好处。
他紧攥的拳头舒开,摊开掌心,看见手心的墨迹,他苦笑了下,安安真是一剂良药,医好了他多少毛病。
——
浙州赵家办喜事,稍有头脸的都来贺喜。赵家大小姐的抓周宴,是几年来赵家唯一一次大排筵席。
上回大伙儿来随礼,还是八年多前,赵老太太去世的时候。
赵家这位大小姐,是赵大官人头一个孩子。有人茶余饭后闲聊,说赵晋没有儿子命,那么盼后嗣,甚至找了一元大师批命买人,也只得这么个闺女。
今儿排场大得令人咂舌,那些个官宦人家得了嫡子,大抵也就这么个程度。
赵晋客客气气受了大伙儿的敬贺,后院安安被金凤抱在手里,家里出面招待女眷的是个旁支长辈。吉时快到了,福喜焦急地等在门外。
今儿大小姐抓周,给欹县陈家去了请帖,邀请陈柔一家也来观礼。不论有没有名分,陈柔都是安安的母亲,这种日子固然要来。可她忌讳颇多。
她是个外室,给安安的出身蒙了层阴影。又和赵晋如此,她怎么介绍自己?
——
酒过三巡,宾客陆续续散了,安安累坏了,抱着今儿抓的一只金元宝歪在炕上睡着了。
赵晋步入进来,挥手制止了乳母和侍婢们的行礼。
他走到炕前,从袖中取出一只锦袋,拆开来,是把足金长命锁璎珞,坠着小铃铛,他轻手轻脚地,把璎珞挂在安安的颈上。怕她睡觉硌着不舒服,想了想,又摘下来。
他爱护女儿的心,是这样小心翼翼,诸多在意。原来他不是不能体贴人,对着在意的人,他也是可以心细如发的。
金凤瞧着他背影,一阵鼻头泛酸。
这么个日子,他是盼着陈姑娘来的吧?
她没想到陈姑娘能坚持到这个地步。
那姑娘,瞧来温柔和软,其实她有脾气,也坚毅。
这样的人,不管多难的日子,都能咬牙挺过去。
柔儿是次日来的。
给安安新做了衣裳,还做了不少小孩子能吃的点心。
事先没知会金凤,在赵宅巷前匆匆见了面。柔儿没打算多耽搁,正午过来,趁着暖和,不至于叫孩子着了凉,预备瞧一眼就走。
可这个时间,不知赵晋为什么会突然回来。
他被人扶下车,福喜蹲下来将他背着,一脸惶急地道:“快,请郎中!”
柔儿吓了一跳,赵晋闭着眼,高大的身躯蜷缩在福喜背上,脸如金纸,虚弱得要命。赵晋被扶进书房隔间, 福喜招呼着人,侍婢小厮们进进出出的端东西。
郎中来得很快,提着药箱,匆匆忙忙进去里间, 一耽就是小半个时辰。
福喜一头是汗, 来不及擦。
柔儿在门房窗下抱着安安, 给她比试着新做的小衣裳。金凤魂不守舍, 也想跟去书房看看。
“姑娘,瞧爷的情形不大好,您不去瞧瞧?”
话音刚落, 就奔进来一个小丫头, 火急火燎地道:“金凤姐, 陈掌柜,您们快带大小姐过去吧, 爷情形不大好, 郎中说,闭过气太久, 怕醒不过来了!”
金凤腾地朝前冲去, 拉开了门,道:“陈姑娘, 要不, 奴婢抱着大小姐看看去吧?”
柔儿点点头,上前将安安递过去。安安小手攥住她衣襟, 扯住不肯放, 金凤要来夺她, 惹得小家伙直哭, 柔儿舍不得, 忙把孩子抱紧了抚了抚她的背。她点点头,道:“金凤,我抱着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