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都是孤零零的一个,除了谢镜辞,没有谁愿意在出事时将他护下。
她的到来全凭一腔热血,在路上潦草想好了说辞。
什么魔头,什么正派围剿,作为昏迷了好几年的重伤患者,她对此一概不知――
这是最为理所当然的离经叛道。
来鬼冢之前,谢镜辞曾在心里做过无数次演练。
第一步,举起提在手里的灯笼,佯装出毫不在意的模样,抬头一望。
跃动的火苗晕出薄薄一层亮芒,莹辉如雾,宛若流水涓涓,向四面八方溢开。
黑暗被撕开一道裂口,当她立于朦胧火光之中,仿佛成为了光芒本身,自有无边亮色。
这幅画面不甚真实,裴渡疑心着自己是否在做梦。
第二步,努力压下心中狂涌的激动,神色不变,向他靠近。
夜色空茫静谧,少女踏踏的脚步便显得尤为清晰,声声击打耳膜。
自耳膜往里,蔓延开若有似无的痒,顺着筋脉传遍四肢百骸,最终撩在心口,生生发涩。
裴渡屏住呼吸,看着那道光越来越近。
一时间四目相对,谢镜辞压下耳根腾涌的热,把灯笼靠近他脸颊,当望见一道道狰狞的血口,指尖悄悄发颤。
最后是第三步。
春夜静谧,空气里是铁锈一样的腥,夹杂了恬淡暧昧的暗香。
穿过轻烟似的黑雾,在浓稠暗色里,她是唯一的光源。柔光浮荡,冲洗着柔和阒寂的夜。
她不会知道,自己与裴渡的这次相见,究竟来源于多少阴差阳错、百转千回。
悖行于天道之外,两个平行的时空陡然交错,无数人的抉择逐一叠加,才最终造就这一刹重逢。
当谢镜辞行至他身前,灯火轻扬。
她心疼得眼眶发烫,竭力装出满不在乎的模样,低头为他拭去唇边的血迹。指尖柔软,与薄唇短暂相碰:“裴公子,还记得我吗?”谢镜辞回到琅琊秘境时, 风声已歇了下来。
满林绿枝狼藉一片,叶子落了遍地。树干上随处可见深深剑痕,被火灼烧过的地方则是郁郁灰黑, 散发出隐约焦臭。
忆灵黑乎乎的身体倒在一边,没有动静, 似是没了气息。再往前, 便是围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孟小汀、莫霄阳与顾明昭。
莫霄阳正对着她所在的方向,一眼便瞥见了谢镜辞身影, 颇为激动地拔高声音:“谢小姐!快过来,有惊天大发现!”
孟小汀迅速朝她勾了勾手。
四下昏黑,他们所在的地方放了盏长明灯,晕出大片莹亮柔辉。谢镜辞闻言上前, 嘴里下意识问:“裴渡呢?”
顾明昭意味深长地啧啧摇头, 抬手一指:“我们不会亏待裴公子, 放心。”
顺着他所指之处望去, 身形修长瘦削的少年正靠坐于巨石旁侧, 双目闭阖,显然已入了眠。
他被施了除尘诀, 身上盖着件干净的男式长衫,满面血污消散殆尽,露出毫无血色的冷白皮肤。长睫如扇, 漫无声息地垂下来,划出两道小小的漆黑弧度。
“他受伤很重, 我们喂了些丹药,已无性命之忧。但要想让伤口愈合, 还是得从秘境离开,找个大夫来医治。”
孟小汀道:“还有另一件事――你看。”
她说罢扬了扬下巴, 谢镜辞垂眸一瞥,正对上另一双惊骇的眼瞳,不由挑眉。
哦豁。
白婉狼狈地倒在一边,被林木的阴影遮掩大半个身形,捆仙绳散发出淡淡幽光,如蜿蜒蛇行,紧紧缠在她身上。
她来的时候意气风发,此刻却满头满脸尽是灰尘,看向谢镜辞时,极为羞恼地咬牙:“你们这群无耻小辈!居然、居然对我做出那种事,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谢镜辞好奇:“‘那种事’?”
“你看这个。”
孟小汀毫不掩饰话音里的笑,打开右手时,一颗留影石缓缓浮现。
这应当就是她所说的“惊喜”了。
随着孟小汀催动灵力,留影石发出锃然一响,四下白芒倾泻,于半空勾勒出一幅画卷。
画面里仍是在丛林,一行人与白婉之间的决斗应该刚刚结束。遍野尽是涌动的火光,灵力惊起阵阵疾风,夜色之中,许多色泽不一的光团摔落在地。
谢镜辞眉心一跳,认出那是神识凝出的圆球。
孟小汀耐心解释:“当时我们与白婉相争,没想到忆灵竟还活着,阴差阳错,扑到了白婉身上。”
忆灵被重创濒死,心中怨气定是滔天,近乎于发了狂。为实现报复,下手完全不留情面,甫一张口,就把白婉的记忆吞了大半。
谢镜辞已经隐隐有所预感,知道自己即将见到什么。
[留影石里的孟小汀蹲在地上,一个个捡起光团,身旁的莫霄阳探头探脑:“你是说,这些全是白婉的记忆?可它们全都凝成小球,我们如何才能看见里面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