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知道,有人理解,有人与他有着同样的看法。可他竟也同自己厌恶的人一样,以傲慢和偏见无视了……就像那两份文书。如果他接过的是签署于15日的委任书,而不是16日的那一份,事情会不会截然不同?
“去审查被捕的那些人吧。”
女王说。
她头也不回地向前走,道尔顿看着她离去的影子,没有勇气问出那个问题。
……………………
祈祷的日子终于到来。
8月28日。
天空中一片晴朗,别说乌云了,连一小缕白云都没有,太阳将地面晒得滚烫。从夏宫到圣玛利亚大教堂的路上,几乎挤满了人。当女王在以道尔顿为首的士兵保护下,走过石路的时候,能够听见人群嗡嗡不绝的私语声。
“异端……”
“巫女……她说谎了,神没有庇佑她。”
……
穿过十字路口的时候,几名修士打扮的人朝她高高举起经书,念诵上面禁止女人传道,要求女人顺从的话。
女王不为所动,抵达大教堂。
巴尔德神父、约翰兄弟已经在那里,女王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听到低沉的嘲弄。教堂中同样挤满了人,贵族、夫人与小姐们。所有人密切地注视着女王从中殿门口走进来,罗德里大主教在祭坛上等她。
太阳大得连透过穹顶玻璃窗洒落的光芒都十分刺目。
教堂的结构令窃窃私语回荡不断,太阳大得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结局已然注定。
在那些回音里,她听见母亲的名字,与“妖妇”、“巫女”、“邪恶”联系在一起。
女王登上祭坛。
罗德里大主教的嘴唇动了几次,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他沉默地接过女王解下的斗篷。女王穿着一件亚麻布长袍,除了一顶王冠,什么珠宝都没佩戴。
她在一片低低的嘈杂的议论声中跪在神像前。
开始祈祷。罗德里大主教打开厚重的经书,将要向所有人为这一场极为特殊的“神判”念出仪式中该有的祷告。
女王率先开口。
“我请求神, 那唯一的公正的法官, 和平的缔造者,请您做出公正的审判, 我谦卑地祈求您的赐福, 请求对我对我的子民我的国度投以悲悯。”阿黛尔的声音清晰地在大教堂中回荡。
教堂之中一片哗然。
谁也不知道女王为何强势地打断了罗德里大主教的话, 由她自己来开启这场宣判。
“亵渎神圣的异端……”
巴尔德站在距离高台不远的地方, 苍老的脸庞被垂直墩柱的阴影里笼罩。他手里紧紧地抓着一本泛黄的圣书,干瘪的身躯被愤怒和仇视的力量支撑着,站得笔直, 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高台上的女王,嘴唇蠕动着。
“你将为自己企图欺瞒世人而后悔, 让神揭露你邪恶的灵魂, 让神来剥夺你侵占的王冠, 让所有人都看到你是怎样卑贱不堪……”
“倘若您的公正犹存于世,那就让久未到来的雨降临吧!让万物生命之水降临吧!”
阿黛尔抬起手,放在王冠两侧,她直视身前的神像,目光中毫无敬畏毫无谦卑,如刀如剑。
她受够了由别人来对她进行审判与裁决。
那些人, 那些家伙, 他们有什么资格来对她进行判决?!
1557年8月28日。
她在这一天踏上断头台。
太阳炙烤大地,她在谩骂与诅咒声中踏上断头台。群鸦掠过尖尖的塔楼。刽子手擦亮了他的刀,她在曾经母亲死去的地方跪下, 听见风刮过岩石,听见旗杆被折断,听见谩骂在风里短暂地消失、然后沸腾。
——看!这就是上天的旨意!
——是她带来了旱灾!
——违背自然秩序!
……
在谩骂声里,刽子手高高举起刀,暴雨倾盆而至。
暴雨。
一场突如其来,毫无预兆的暴雨。
那就是命运在她咽喉上刻下最致命的一刀。
这一场暴雨将她盖章定论——“异端与女人治国违背自然规律,为罗兰带来了灾难”——让她的一切化为一场透着歇斯底里的荒诞笑话。
“来证明我的荣耀!”
阿黛尔毅然摘下头顶的王冠,将它放到身前冰冷的岩石上。
罗德里听见了她最后一句话,声音低沉的,嘶哑的,仿佛压抑许久从喉咙里爆发出的咆哮——对着命运,对着世界。
“来证明我的王冠当之无愧!”
阳光透过尖拱穹顶中心的彩绘玫瑰窗落下,将高台上的女王与庄严的神像一并笼罩其中。
凯丽夫人站在高台之下,她身边站着许多贵族的夫人小姐,她知道她们正以嘲讽和怜悯的目光打量她。唯独她自己知道,她心情如此平静。她将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独自跪在高台上的阿黛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