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 艺术馆门外大树下停着一辆军绿色BJ-212吉普,一位戴着金边眼镜年轻人倚在车门处乘凉, 神色淡淡的。这人长得不错, 走在路上有一定回头率的那种。
远处一位姑娘走来, 穿着白衬衫, 微喇长裤, 脚上一双小皮鞋,背着米色小皮包,又高、又白、又漂亮、又苗条。
饶是这青年见多识广,也不由多看了几眼,然后问身边的人:“王厂长,你们开研讨会,还请了沪市的人?”
老王是葡萄酒厂的厂长, 也是个书画爱好者, 年初得了书法三等奖,对唐昭印象深刻。他这两天接待来自京市的少爷,说起今天下午有研讨会,戴眼镜的少爷居然很感兴趣, 也跟着来了。
老王道:“这姑娘不是沪市的,是土生土长的春丰人。”
“是么,我看她一点也不土。”
“她书法得了一等奖呢, 写一笔草书,敢信吗?”
少爷微微眯眸:“她姓什么?”
“姓唐,他们大旺村的都是这个姓。”
“呦,还真碰上了,这一趟没白来。”
研讨会开了一下午,唐昭发了言,还提笔做了示范。会议期间,在门口碰到的眼镜男一直盯着她看,令她极不舒服。
今天沈晏清送唐昭到了春丰市,本打算一直陪着她,但是小说马上就下厂印刷,在这个关口上,校对出了些问题,他必须去看一眼。
殿下要是在,也没人敢这么放肆。唐昭看了眼自己的小皮包,又把手伸进包里摸了摸防身利器,琢磨着一会儿开完会不参加聚餐,赶紧回去才是正理。
谁知会议结束,有不少书法爱好者围上来请教。唐昭没办法,咱是带着传承文化的使命来的,就得有问必答。
如此又耽搁了一会儿,工作人员请唐昭去聚餐,说那边已经开始,馆长一再嘱咐,让她一定出席。唐昭打算扎一头就走,但是那人没带她到食堂,而是七拐八拐进了一家国营饭店。
饭店里有个隔间,里头坐着的正是那位眼镜男。
工作人员笑着介绍:“这位同志从京市来,下午也参加了研讨会。你们先坐一会儿,其他人马上就到。”
孤男寡女的,坐一起算怎么回事?唐昭知道情形不妙,打量着周围,想找个理由离开。
那男子道:“我姓沈,沈睿。”
唐昭皱了皱眉,京市来的,姓沈,又是冲我来,这很说明问题啊。不过殿下提都没提过,肯定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不敢坐么?”沈睿问。
“是有点儿不敢,”唐昭道,“我又不认识你。”
“这不就认识了?坐吧,既然没别人,咱们正好聊聊。”
唐昭点点头,突然问:“沈同志,你戴的这个就是‘金边夹鼻眼镜’吧?你看过那本小说没?就叫《金边夹鼻眼镜》,是个破案故事,可有意思了。”
沈睿气结,你是故意的么?见面就整福尔摩斯系列,那眼镜是抓在死者手里的物件,哪里有意思了?
这口恶气有点儿咽不下,还得给她解释:“我这是带镜腿的,不是夹鼻的。”
“没啥差别,反正都是眼神不好。”唐昭才不管对方脸色多难看,又道:“沈同志,刚才的研讨会我特别受益,有些东西得马上记下来,要不就忘了。你先坐会儿啊,我整理下笔记。”
她知道此时走不了,索性从包里拿出笔记本,趴在桌上写起来。沈睿都看傻了,这么迟钝的吗?京市!姓沈!她真的没有半点儿联想?她不仅研究眼镜,她还记笔记!一行一行写得可来劲儿了。
别不是个傻子吧?
沈睿自诩沉得住气,于是稳了稳神,问道:“你是哪儿的人?”
唐昭写得头都不抬,“春丰市丰盛县永安公社大旺村人。”
沈睿靠在椅背上,冷声道:“背得这么熟,怕回不去怎么着?”
唐昭心道:没说几句就开始威胁,你有本事扣下我咋滴?她放下笔,板着脸道:“这是我的家乡,我说得熟练不应该么?沈同志,你脚下这片土地,东北抗联曾为之奋战过,每一个春丰人都应该骄傲自豪!你是外地人,你不懂,但你应该收起你的傲慢,从心底尊敬我们。”
沈睿被说得有点儿懵,这一板一眼的,给个妇女主任都不换。
“你一个乡下姑娘,说话怎么还一套一套的?”
唐昭挑了挑眉,“乡下怎么了?我祖上三代贫农,特光荣!你们城里的知青还得接受我们再教育呢,所以你得谦虚点儿,看见我们得恭敬点儿。”
沈睿心道:呦呵,还跟我要尊敬呢!虽说自己的确是怀着轻蔑的态度接触她,可是并不想被她批评教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