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来我办公室_作者:安次甘儿(68)

  他的呼吸变得很弱,但胸口依旧是起伏的,呼吸节奏相当缓慢,慢到给人一种回不过气的感觉。

  季怜星眼圈泛红,明明之前说有好转的,打电话的时候也说在慢慢恢复的。

  “大爸……”季怜星走到床沿边上,眼泪刷刷刷往下掉,啪嗒啪嗒滴在枕头上。

  她看他的手瘦弱得只剩骨头,一只手就能握完,手背全是青筋。

  他阖上眼皮,手指却在动,嗡嗡几句,嘴巴里不知道在说什么。

  “大爸,我回来了。”季怜星握住他的手,在他耳边重复这句话。

  “诶,乖,小胖。”他的声音混浊,眼睛想睁开却睁不开,季怜星看不下去,背过身去擦眼泪。

  “莫哭。”大伯伸过来一只手,在季怜星手背上轻轻拍了几下,“乖小胖,盒盒里面的东西,去,去拿糖吃。”

  听到“拿糖吃”,季怜星再也绷不住,眼泪簌簌而流,视线变得很模糊,大伯的模样变得虚晃。

  糖果盒,是小时候大伯总会给她的惊喜,只要不开心了,打开那个盒子,里面总是会有甜甜的糖。

  “对不起,我的错,我不孝,我的错,大爸,我是白眼狼,我早就该回来的。 ”季怜星肩膀抖动得厉害,哭的时候钻心的疼,她后悔没找周末回家看看他,不该因为不想见到汪孝丽而不想回家的。

  她该多看看他,看看他健康的样子,那多好?

  被褥上还带着一股浓厚的药味,还有一种从身体里钻出来的臭味,来自他的皮肤,他的器官,以及即将枯死的灵魂。

  大伯听懂了季怜星的话,一直摇头,且用仅存的那点力气去拍季怜星的手臂。

  “哪里,哪里怪你哟,不,不怪你,糖,糖盒盒,乖。”大伯抽了一口气,歇了一会儿,又说:“盒盒里头,有信勒,看,看哈。”

  糖盒里有信,季怜星听懂了。

  逼仄简陋的房屋里,光线昏暗,老式衣柜上放着一个铁盒,倒回去十几年前,那里面放满了季怜星爱吃的糖果。

  白桃味的、玉米味的、青苹果味的……

  如今又多了两种味道,一种是药味,一种是□□腐烂的味道。

  借着昏暗的光,季怜星展开那封黄白信,是大伯写给她的,倒回去三十年,他也是一个文化人。

  【季小胖,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说明我离阎王爷不远了。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刚拿到检查报告,医院那边告诉我是晚期,以后要化疗,化疗就化疗吧,我今天照了半小时的镜子,和我的头发对话,因为我也要和它们说再见了。其实死亡不可怕,你妈妈离开的时候我就这样告诉过你,现在我还是要这么说,就算我们离开了,但还是陪着你。季小胖,乖娃娃,你的包袱太重了,有些东西不该你来承担的,读书没有错,不读书就很容易成为季斯宇那样的人。六年前的三十万元,那不能叫借,你妈也是我的亲人,不能说是借,而是给,我愿意给。盒子里的卡还有3万块钱,其中5000块是你大学拿到奖学金寄给我的,剩下两万五是你的嫁妆,本来想拿更多给你的,钱还没存够,人就要走了。我估计我看不到你结婚了,一定要幸福。】

  信封背面写道:

  【把我火化,一半骨灰你留着,剩下一半洒在津鹅江里,我去找你爸爸下棋。】

  落款处不是姓名,而是另一行字:【我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但还不能告诉你,谨记:得到那样东西之后,不能心软,是属于你的。】

  季怜星泪如泉涌,眼泪克制不住哗啦啦地流,他竟然早就在几个月前写了这封信。

  还有大学奖学金得到的8000块,她寄了5000块,让他买衣服买烟,想干嘛干嘛,她没想太多,只是想用那种最直接的方式报答他而已。

  结果他自己治病的钱都不够,竟然还另挤了两万五的嫁妆出来。

  真的是唯一的亲人了啊,季怜星因为哭得太厉害,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她被拉进深海里,无限下坠,有些窒息。

  为什么对她好的人都要离开?

  爸爸在她六岁的时候钓鱼摔进河里再也没有起来,明明大家说他会游泳的。

  母亲在高考那年患上白血病,也是说走就走。

  如今刚满二十四,她以为人生可以扬帆起航,至少在她的未来计划里,大伯是一定要享福的那个人。

  “你有那么着急吗?”季怜星伏在床边号啕大哭,“你走了我啷个办喃,没得人爱我疼我关心我了。”

  “小胖勒,我等不到了。”大伯看着季怜星,吐出最后一口气,说:“可能这次,是真的,真的,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