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眼前的白影,似乎比浮屠城前施展完冬刀就消散的白影要凝实许多。
正想着,宿柏溪出声了:“容夙,你有什么要问?”
声音清和柔缓,听着很是亲切。
容夙心里生出股依恋,想了很久,最后只道:“刚才的云雾——”
怎么好端端的,会有那些云雾呢?
宿柏溪便答了:“那些云雾,形同于我的后半生所感应到的。”
自红尘炼心后,她决定要以武开天地、让天地有公道后,便是走在那样一团迷雾里,看不到希望,也不知道前路。
容夙眼神微沉,心情有些压抑。
宿柏溪却不想在这些事情上说太多,她道:“容夙,你应该知道,我本来只是附在龙形面具上的几分残魂。”
自她死后,自容夙修唯心道成功、以血滴到龙形面具那时开始,龙形面具的主人就只有容夙。
这面具是宿柏溪抽出青龙血脉炼成的,自然也有她的存在。
只是那本来是不足以凝出她的魂灵的。
却在容夙看着湖泊里游鱼、最惬意放松时凝出来了。
所以才有云雾的伴生。
因而此时的她是因容夙的无忧无虑、自由自在而生的。
她看着容夙,眼神温和,道:“我原先是要和你告别的。”
她早就死了。
浮屠城外那缕残魂算不上什么。
现在的她也不算什么。
除开龙形面具,这座世界本也已经没有了她的痕迹。
“但你劈出了那一刀。”
那是劈开她云雾的一刀。
而云雾,是宿柏溪最迷茫无措的那段岁月。
她因想劈开天地失败而迷茫无措。
她会失败,是因为当初劈出的那一剑被世族阻止。
换而言之,容夙劈出的刀续上了万年以前她劈出的那一剑。
于是宿柏溪就想:以武开天地在万年前失败,万年后或许还有成功的希望。
如果有机会,她还是想劈开天地规则和束缚的。
她说得太深奥,容夙并不是很懂。
宿柏溪也不打算再解释,她道:“我还有三个问题要问你。”
“前辈请讲。”容夙声音恭敬。
宿柏溪含笑看她,并不说话。
容夙灵光一闪,态度越发恭敬了,有些难为情,又像是很期待开心:“师尊请讲。”
宿柏溪笑一声,声音柔和:“第一个问题,在你看来,我当初想开辟武道,让人人皆能修行的愿望是不是太空泛、想当然了?”
她想让所有人都能修行,想让所有人的修行天赋、起点都一样。
这无疑是不现实的。
这个问题容夙很早以前就想过了,早在望月洞月上梢知道宿柏溪往事时就不止一次想过。
自然是很空泛、很想当然的,是出身高贵的世族子弟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真。
她出身底层,知道无论什么时候,这样的事情都是不会发生的。
但这当然是一个很美好很让人向往的愿望。
谁不慕公平公道呢?
她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带着几分追忆道:“我很渺小,不能代表所有人的选择。我只是想,如果没有姚段两族少主的事情,不起争端,那么我就只是永兴坊容府的孩子。”
虽然不能修行,不能见到云层万里之上的风景,无法踏空而行、劈山倒海,去不了太广阔的天地,但至少会有幸福安和的一生。
不知道赌命是什么,不用生死厮杀里翻一圈……
容夙最后低着头道:“其实,也不是人人都想修行的。”
她这么说,宿柏溪就懂了。
她微微一笑:问了第二个问题:“容夙,你刚才施展的是春刀么?”
南宫焰看不出那一刀的震撼,她自然是看得出来的。
容夙那一刀,给世界蒙上了一层春意,春是万物复苏,是生机盎然,是枯木逢春。
容夙点头。
宿柏溪继续问:“那你想看看为师的春刀么?”
容夙微怔。
宿柏溪就并掌如刀一刀挥出,是容夙极熟悉、一悟出就圆满的春刀。
宿柏溪施展来却还要不凡,还要在圆满以上,超凡脱俗。
也就在宿柏溪那一刀挥出的瞬间,世界再生改变。
虚空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层层碎开了。
别人都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有小光球知道,那是这座世界的束缚、禁锢,是宿柏溪万年以前就想劈开的东西。
这一刀隔了一万年,久到从剑变成了刀,久到宿柏溪从人变为魂,却还是劈出来了。
容夙一刀劈开阻挡她见到南宫焰的云雾。
宿柏溪一刀劈开世界的云雾。
于是也就在这一瞬间。
南宫族最中央的一座宫殿里,原本还在闭关冲击至真境的南宫族上任族主南宫正直接踏破殿顶上了高空。
是和姚族族主一般无二的姿势。
姚族族主堕了境界。
南宫正却没有。
观澜亭内,容夙腰间挂着的没了作用的盾玉微晃。
高空上,南宫正一步踏进至真境,成为了修行界数万年间第一个修到至真境的大能。
中州修行塔外的至真碑上,金光闪闪,高可参天的石碑上,两人高的位置上,南宫正三个字流光溢彩,所有修士于这一刻都知道他修到了至真境。
但重要的却不是南宫正三个字。
而是比南宫正三个黑字高了一些,越加神圣的“宿柏溪”三个字。
黑色,是修到至真境的大能的名字。
而金色——
有年老的修士正对不懂的修士解释,说那是助黑字大能修到至真境的重要存在。
没有金字,就没有黑字。
于是这一日,宿柏溪三个字人尽皆知。
这还不止,因为在金字下方,同时有微青的“容夙”二字和火红的“南宫焰”三个字浮现。
修士们的表情就很精彩。
一个人修到至真境,三个人出手相助,这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巧合吧?”有立在石碑前的修士低声自语。
话音刚落,又一个名字浮现了。
黑色、肃穆、庄严,是修到至真境的大能。
又一个大能修到至真境了?
这是什么日子?
他们忙看去,正看到“风潮声”三个字。
旁边金字宿柏溪、青字容夙和红字南宫焰依次浮现。
很显然,南宫正和风潮声能修到至真境都是因为宿柏溪、容夙和南宫焰三个人。
容夙和南宫焰他们认识,但宿柏溪是谁,怎么还能在这两个人的名字上面?
于是从这一刻起,剑圣宿柏溪的事迹,世族再也藏不住了。
遥远的某座山上。
大魔风嘲笙对南宫族容夙所在的方向行了拜礼,看着旁边自己的魔魂风潮声,笑容释怀:“虽然你该消失了,但本魔现在却不想你消失。”
她释怀了过往,却不想自己的魔魂因释怀而消失。
因为是魔魂风潮声教会她释怀的。
于是她成为至真境大魔后做的第一件事,是稳住风潮声的魔魂。
虽然至真碑上她的名字是风潮声,但她已经打算把这个名字送给魔魂了。
南宫族高空,南宫正同样对观澜亭的方向行了拜礼。
他隐约能感知到他能修到至真境,是因为宿柏溪,却也是因为送给容夙那枚盾玉,以及默许南宫族在容夙最艰难的时刻护住她。
观澜亭里。
宿柏溪挥出那一招春刀后就不见了。
却不是消散。
她跟容夙说,她感应到天地的肯定,将要飞升成神了。
容夙没有理由地选择相信。
然后她看向南宫焰,也走向南宫焰,手里的黑刀按得很紧,面上云淡风轻,只声音有些轻颤,显示出内心的紧张。
她对南宫焰道:“南宫焰,我们结契吧。”
第119章
四周安静, 就只有容夙藏不住紧张的声音。
她说完后双眸一眨不眨看着南宫焰,显然是在等南宫焰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