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刚被救回白玉京,归月昏昏沉沉,如今隐约能回想起一些事。
她犹豫着说:“那时我在天门上遭人重击,到凡间才堪堪醒来,的确是有见到一个和尚,却不是灵命的模样。”
“牠有两面。”再多的,引玉便不说了。
莲升翻掌变出纸钱,三两下便折好车马,马还是那两匹,车厢也未有变化,却比先前宽敞了不少。
越是宽敞,就越显寂寥,阮桃坐到马车上,茫然无措地挨在角落,隐约觉得,如今虽然找到了归月,可她……
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一路东行,又经不移山、芙蓉浦和扪天都。
但途中未作停留,自然也不知林醉影在得了那把断剑后,会是难过还是释怀,也不知叶绻、叶进焯和茗儿怎样了。
到卧看山,那拉着车厢的马立即北行,越过崇山,在过河时一个腾跃,轻飘飘地跨了过去,连桥都无需走。
阮桃昏昏欲睡,被猫儿舔着脸舔醒,她半眯着眼笑,心中苦涩终于有所消减,说:“也不知道裴知会带着族人往哪里去。”
那她呢,她好茫然,就好比在灵犀城时的薛问雪,她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她是为了帮仙姑找无嫌,所以一路到了灵犀城,那找到无嫌之后呢,她又该做些什么?
当了数十年的树,如今长了腿,能四处走动了,她反倒活得越发不明不白。
或许是该修炼吧,阮桃迷迷瞪瞪地想,可她正值瓶颈,连劫是什么劫,又该怎么历都不知道。
归月从阮桃怀里跃出,坐在一旁的软垫上,舔起爪说:“在祥乐寺时,我常常想,这小桃树如果能化人,那该是什么模样,如今终于见着了。”
阮桃赶紧摸起自己的脸,心不由一紧,支支吾吾问:“那、那跟你想象中的如何?”
“我并未多想。”归月碧莹莹的眼倏然一抬,眸光干净,显得狡黠而天真,就好比这些年的苦难从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她轻快地说:“就该是穿着桃粉的衣衫,有鼻子有眼的,反正什么模样都是你,是你我就欢喜。”
归月伏身,下颌往伸长的两爪上一枕,睨向阮桃的目光倏然一收,说:“可是我还没能带你上白玉京,以前说,要让你扎根在天门边上的。”
引玉轻哧,虽说归月是艳羡她有莲花,所以才在凡间“逮”了一株桃树,又是想像她那般护佑一方土地,所以才自立为扪天都的守护神,可归月从不将这些视作玩闹。
归月说到便要做到,她不过是看着随心所欲,实际上,一心认定的事,非要做成不可,脑子只有一根筋。
“来日白玉京重回从前了,我便跟仙辰匣开开口,让它准许这桃树栽在白玉京。”引玉看向莲升,调子幽幽慢慢。
“当真?”归月眼都亮了。
引玉“嗯”了一声,全然不提仙辰匣就在这马车上。
莲升假意没有听到,坐得腰挺背直。
那被勒在阮桃腰带下的耳报神,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虽说它不知道那仙辰匣到底是什么模样,也不完全清楚,这两人在天上的分量。
不过么,看这两人在慧水赤山越来越如鱼得水,想来是厉害的,它稍稍猜到了一些,但它不说,它才不当爱嚼舌根的老木头。
阮桃听得愣愣的,忽然便笑了,就好像自己终于有了去路,不必迷茫了。
引玉挨向莲升,余光瞟向归月和阮桃。
软垫上的归月昏昏欲睡,而阮桃靠着窗,不一会也入了梦。
引玉凑过去和莲升咬耳朵,只说“大人”,不提“仙辰匣”,温软唇边净往莲升耳珠上凑,说:“大人,你意下如何。”
“好极。”莲升目不斜视,却令拉扯的马倏然一转,害得引玉完完全全跌向她。原贴着她耳珠的唇,这回不得已蹭上她的侧颊。
引玉索性就着这姿势,沿着侧颊亲到莲升的下巴尖,低声说:“莲升,现在是你拿我作乐。”
莲升嘴角轻扬,寡淡音色里浸了欲,说了声“是”。
到云锁木泽,已是夜深。
远远望见起伏的树影,林中白雾弥漫,恍如仙人府邸。
白雾是毒障,就算有法子驱散,寻常人也穿不过这沼泽林,人只要迈入其中,就会迷失方向。
这倒是比一溪翠烟好上一些,一溪翠烟里是幻象,幻象要你死,必活不到三更,这毒障么,想想办法还是能避过的。
马车径自闯了进去,管它沼泽还是泥潭,车轱辘一腾,就从半空中越过。
再到此地,引玉感慨万千。昔日来时,此地仙气只余零星,如今更加,竟连一丝也没有了。
那碧根莱菔仙,应当还是不在。
引玉正失望,便察觉马蹄子一顿,车马硬生生停住不动。她一掀帘子,诧异问:“怎么了。”
“你看。”莲升朝远处指去。
远处沼泽的浮木上,立着一只彩纸做成的魂亭。
作者有话说:
=3=
第172章
魂亭约有半人高, 是立在浮木上的,其上彩纸贴得粗糙,许是竹篾没折好,所以左右两边高低不齐, 看着很是寒碜。
按理说, 魂亭是丧葬时用来安置亡者灵位的, 可望进去,别说灵牌, 就连骨灰也不在,亭中空空如也, 就好似, 纸亭安置之人已经死而复生, 所以灵牌也无需放了。
死而复生怎么可能,除非是像裴知那般, 有仙神分魄予她, 那才算真的复生,而像蒙善、梅望春那样的, 都只能算是假复生。
“有意思。”引玉眉一抬,观这云锁木泽也没有死气,何须在此安放魂亭。
车马悬在半空,底下是湿淋淋的沼泽,要是踏下去,没术法护着, 这车和马指定又要软塌。
引玉再一看,魂亭的彩纸上似乎用花汁画了个什么东西, 画得那叫一个歪扭。
什么尖尾炸头的, 三岁小孩都画得比它好。
引玉抬手指去, 说“莲升你看看,魂亭上画的是什么,我看不明白。”
莲升看了许久,估量道:“碧根莱菔?”
再看还真是,否则这云锁木泽还有什么东西是尖尾炸头的,不就是萝卜根和萝卜叶么。
“难不成是碧根莱菔给自己画的?”引玉费解,不知道一天生地养、不生不死的玩意,给自己立魂亭作甚。
“此地,甚至闻不到那碧根莱菔的香气。”莲升吸气,皱眉说:“没有香气,亦无生气。”
耳报神在阮桃的腰带下哼哼唧唧,木眼珠使劲儿往帘子那边抬,说:“回回听你们喊来福,好似在喊什么阿猫阿狗,让我也看看那画,我老人家见多识广,必定能认得出。”
莲升伸手,阮桃便把耳报神抽了出来,小心翼翼放到她掌上。
耳报神“哟”了一声,它讲话总是带着极其地道的市井气,偏又是脆生生的小姑娘音色,叫人听得委实别扭。
“我老人家居然也有当掌上珍宝的一天,这感情好啊,可别把老人家摔着了。”它说。
莲升微顿,不动声色地勾起木人的后衣领,手伸到垂帘外。
耳报神欲言又止,思索这人怎能变得这么快,思来想去,罢了,怪它话多,它不说就是。
到帘外,它定睛一看,还是憋不住话,惊叹道:“还真画了只萝卜,什么萝卜竟也需要魂亭。”
那自然是碧根莱菔了。
引玉望向周遭,说:“如果没记错,上回来时,这里可没有魂亭。此地寻常人不敢贸然闯入,再说如今仙神衰落,能进来的更是不多,魂亭多半是碧根莱菔为自己所立,它是回过这云锁木泽的。”
“回来又走了?”耳报神纳闷,“总不能像龙娉那样,还到处筑巢吧。”
引玉不语,在没有见到碧根莱菔前,所有的猜测都是徒劳,正如原先她和莲升猜无嫌的心思、猜龙娉的心思。
莲升收手,把耳报神往阮桃怀中塞,这回可不让耳报神当什么掌上宝了。
耳报神早料到这样,哼哼唧唧说:“用我时我是宝,不用我就随手一搁,人世寒凉也不过如此,我知道,我早该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