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汉家宫_作者:斜月帘栊(45)

  往日也去了几回上林苑,哪回都是累的三天歇不过来,上次围了一只獐鹿,守了大半夜才猎住,刘彻好生高的兴致,连卫青那屁大的孩子也惊喜的眼珠都不眨一眨,我却是在夜风里裹了两件裘披也抖得筛糠也似,回来便咳得厉害,红玉背地里直骂的元安绕过大半个未央宫也不敢打玉堂门口过。

  红玉将书案挪到檐下,我坐着读竹简。

  前天刚接到奏报,东瓯国与闽越国战祸燃起,东瓯王向汉朝求助。

  窦老太太自然是不愿意,只说派人各方斡旋一下,最好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刘彻意已决,必要打这一仗,未决的只是该如何打。

  没有虎符,就不能调动大军,只能寄希望于地方守军,刘彻冒天下之大不韪,想派一官员手持皇帝节杖和诏书,调地方守军。倒也不是不可行,只怕那些书生一旦向他们jiāo了底,他们到了地方便唯唯诺诺办不好正事。是以这所派官员定要是个出众的人才行。

  挑来挑去,相中了庄助,是个直言敢谏的。这会儿还在宣政殿与刘彻议事。我想了一阵子,就带了红玉往宣政殿去,连衣裳也没换,拿了卷竹帛,只穿着便装披了条毯子。

  到了殿里却只见庄助一人。

  “庄大人,皇上呢?不是和你商议朝事么?”

  官员私下并不注重礼节,我又素衣散漫,他却是揖了一揖:“皇上jiāo代了臣一些事,元安公公似乎有要事奏报,皇上便出去了,臣不能擅自离去,该等皇上回来才是。”

  我斜了他一眼,笑想,果真是个死心眼儿,“大人坐吧,韩嫣虽不才,但日日陪皇上读书,这点主还是做得的。”说着摆了手让红玉奉茶。

  “庄大人,皇上可是只给了大人节杖和诏书?”

  “正是。”

  我会意的笑笑:“王孙想与大人说件事qíng,大人愿不愿意说说你的想法?”

  他显然有些局促,也是,皇帝的伴读,在外人看来自然是人中龙凤,他紧张道:“恐下臣愚钝,不能明白韩大人的意思。”

  我摇摇头:“无妨,随意说说而已,都是些众人皆知的小故事罢了。”

  “那就请韩大人赐教了。”

  我用指尖拨开卷着的竹简,一下下轻敲着不经心的问道:“大人知道荆轲吗?”

  “怎会不知?刺秦第一人,妇孺皆知,千古壮士也。”

  我笑的有些轻邪,“若从刺秦来说,确实如庄大人所言,那大人又认为燕国何故而灭?若无荆轲刺秦,燕当怎样?”

  他似已有些凌乱:“荆轲刺秦失败,直接导致燕的灭国惨剧,若无荆轲,想必燕不会灭得那么快,秦亦不会那么快统一六国。”

  “那便是了,如此说来,荆轲却是秦统一六国的功臣了不是?”

  庄助显然是绕不开这个弯儿:“这……”

  我将手里的杯盏搁到案上,杯与桌碰触,发出轻微的声响,我缓缓道:“大人也看到荆轲虽成就‘千古壮士’的美名,却是白白搭上了xing命不说,于灭秦大业更是毫无补益。若让大人选择,你可是愿意做荆轲?”

  他锁眉思索,我却是心如悬石,指尖在竹简上敲到第五下,但听庄助朗朗道:“臣依然愿意做荆轲。”

  指尖挑起竹简一边,刷的卷起合上,忍不住微微笑道:“人为名死,鸟为食亡,总是世间法则,大人追名逐利也无可厚非。再说,能舍弃自家xing命求得千古留美名,也不是人人都能有如此决心的。韩嫣没什么立场和微词来指摘庄大人。”

  庄助面色一沉:“韩大人此番便不对了,微臣并非求什么名利,更非在意什么后人仰敬。”

  我故作无意,qiáng掩着心里的澎湃:“那可就奇了,难不成庄大人只是想当当刺客寻个刺激不成?”

  “非也。荆柯刺秦不需想他自家xing命,也无需过多忧虑六国之局将如何更变,他所该做的,只是听命于太子丹。作为燕国的子民臣下,能得到主上的赏识便是天大的恩宠,死生已置外,名利更如粪土。人贵有感念之心。荆轲粉身碎骨只为报答太子丹的知遇之恩。”一席话说得如珠打玉盘,琳琅入耳,震人心魄。

  我哈哈一笑,“好极好极。”

  刘彻亦恰巧进门,也抚掌大赞:“好一个能得主上赏识便是天大的恩宠,好一个人贵有感念之心,好一个庄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