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门,在黑暗中摸索,夜盲症让她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只好像瞎子摸象般,一边匍匐前进,一边轻声唤着:“胤钦?神经病?二愣子?你在不在里面?”
终于,在墙角她摸到双大长腿,顺着上去是他清瘦的躯gān。气质张扬的男人突然变身少年,轻飘飘地躺在哪里,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chuī走。
疯癫惯了的家伙突然安静下来,令熟悉他的人愈发不安。沈蔓这才注意到,周胤钦身上根本没有酒气,否则在这么闭匿的空间里,她和王笑天恐怕早就发现了。
在她的轻触下,男人依然没有反应。沈蔓试探着他的鼻翼,有呼吸,然后是满手的湿意。
全是泪。
黑暗的角落里,素来吊儿郎当的周二少,竟然毫无声息地泪流满面,纵是沈蔓也被吓得不轻。手忙脚乱地将他揽进怀里,慌慌张张地问:“胤钦?胤钦?你没事吧?”
男人依然没有回应,像团冰冷的雪,化在沈蔓身上,凉得透心。
“别吓我,胤钦!你说说话,好不好?”她看过他小人得志,看过他卑躬屈膝,却从未见他在人前流泪。纵是在香会上被“叔父”们当众刁难得哑口无言,周胤钦也能够笑得风轻云淡,仿佛这世间的一切于他都无非儿戏,没什么打紧。
正因如此,沈蔓才敢于跟他针锋相对,反正打不破,无妨用来练练嘴劲。
这两年来,两人虽然没什么好言好语,但毕竟在一起共事,总有互相倚仗的时候。除了替他给周胤廷打掩护,沈蔓其实并不反感这么一个人。他的坏、他的嘴贱、他的不要脸似乎都是种伪装,卸下那重重的壳,没人知道内里长什么样子——但肯定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讨厌。
可如今,这贱兮兮又打不破的坏蛋竟然会躲在角落偷偷哭泣,叫沈蔓怎么过得去意?
在她怀里躺了很久,周胤钦才渐渐有了动静,薄唇蠕动着发出气若游丝的单音。
沈蔓低下头侧耳倾听,感觉不到他的气息,却渐渐弄明白了,男人是在叫妈妈。
周胤钦说自己“婊子生贱人养”,其实一点都没错;堂口里的“叔父”最开始不让他入籍,也并非有意刁难。毕竟,对于一个出身如此复杂的孩子,任何人想要接受,恐怕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想到这里,沈蔓禁不住长长叹了口气,再次将人抱紧。
同道中人VS农夫与蛇
周胤钦的生母原本出身耽美书斋,或许是因为家道中落,或许是因为贪慕虚荣,在最美好的年纪成了凌海市的一朵jiāo际花。
攀上周家这棵大树之后,原本的皮ròu生意不做了,安安心心地当起了金丝雀,不久便诞下了周胤钦。
没人知道这奇女子心里的想法,熬了五六年,母凭子贵的想法彻底落空后,突然有一天人间蒸发,临走前将孩子卖给了人贩。
沈蔓当初听到这段的时候,彻彻底底地瞠目结舌。
尽管自持不是良人,但对母xing、亲qíng还有着最基本的理解。前世从未生育,她却一直笃定地认为,如果有了孩子,至少不会让他受委屈。
周胤廷讲到这里也很无奈。那时候大天朝尚未完全开放,周家表面上只是南洋华侨,尚无手眼通天的实力,跟如今不能同日而语。
更何况自古以来,人口贩卖就在这个古老的国度里连绵、延续,早已形成了一套独特的文化逻辑。很多牙子最后被判死刑,依然不会松口,冷眼看待血ròu分离、人间悲喜。
一个无甚要紧的私生子,即便周家有心营救,最终还是扑空——好在,也没什么人心疼就是了。
大概过了八九年,周胤廷在帝都已经开始接触家族事务,突然接到陌生来电,对方声称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那时候的他,大概这么高吧。”周家大少回忆起来,用手比划了一下胸口,满眼长兄的温馨。
周家当年丢孩子的事qíng,外界根本没什么人知晓。除了同样中泰混血的周胤廷,东南亚的本家更是几乎忘了这么一支可有可无的血脉。
然而,见到他的第一眼,周胤廷几乎就能确定这是自己的弟弟——除了那双肖似其母的风目,其他地方完全体现了周家qiáng悍的基因。
查过血,验过DNA,确定身份无误,孩子的去留成了问题。
据男孩说,他记得自己在凌海的家,记得那个画片人一样的母亲,甚至记得口音怪异、很少出现的父亲。从人贩子手里逃脱后,独自在社会上讨饭吃,没念过什么书,如今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才想看看家族能否再次收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