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榻边坐下,洛自醉斟了茶。
黎唯大约还留有些酒劲,并未推辞,端起茶盏,啜了口清茶。
“差人特地唤我来,有什么事?”
洛自醉瞥了瞥一旁立着的洛无极,道:“你且出去罢,一会儿叫他们送些茶点来。”
洛无极虽有些意外,面上却未显露出任何qíng绪。朝黎唯恭身行礼后,他便走向门外。
见洛无极退出房,黎唯瞧着洛自醉的神色,问道:“什么机密之事,连无极也不能知道?”
洛自醉没有回话,走到屏风后的chuáng边,自chuáng底取出一个大乌木盒来。
小心翼翼置在榻上,他以手势示意黎唯打开。
黎唯掀开盒盖,扫视一眼后,抬眸望着他。
洛自醉一册册翻了翻盒中的书,浅浅笑道:“这九年我虽睡得多,但也尽量抽空做了些事。”
“这些书,是栖风二弟作的?”
“我怎会有此能耐?”洛自醉不免失笑,取了一册青皮《史记(一)》,大略看了几页,“这些都是昔日我最喜欢的书。看了又想,想了便记。因病不能去学堂,只能在家看这些书窥视过去。我那世界中的历史,大体都在这三十本书中。虽有记得不全之处,大意应是没有错漏的。那世与此世固然不同,时间的流向总归不会错。因此,我将自书中看得的未来,尽数体现于新政中。所有新政的律令,都在这些书里。”
“世族寒族门第之别渐消,经甄试选择人才,是大势所趋。关于这些,拾月大哥可看看《隋书》、《唐书》,必定大有收获。”
黎唯寻出《唐书》,略看了看,笑道:“这不都是无极的字迹么?为何要避开他?”
“我这人哪有写下三十本书的耐xing?自然不会自己动手。”洛自醉自嘲道,喝了几口茶。
“你要瞒他何事?”
他也不明白,潜意识中还有什么值得隐瞒的念头。“……此行凶险,我无法确定,我们能否安然无恙。”
闻言,黎唯的面色柔和许多,合上乌木盒,轻声道:“我定会助你。”
“多谢拾月大哥。一世受追杀的命运,恐是不能免了。我只担心会给家人惹上麻烦,烦劳你替我照料他们。”
“我尽力。不过,你也知道,凭你家二哥的手段,实在不需担心。而且,命中自有转机,冥冥之中便会有机遇来到,你不会一生都有此困扰。”
“若真有你所说的转机,恐怕更是艰险。”洛自醉苦笑道,“我没有自信不会心生退却之意。但,舍下无极,又是万万不能的。”
“这万万不能,是出于百年之约,亦或——”黎唯一语中的。
洛自醉一怔,半晌,低低道:“我早便清楚自己生xing自私。不过,时至今日,才明白自己的私心有多重。……我……亦不知道,是哪个缘由的分量更重一些。”
“私是人之常qíng,谁都想平静度日。你不愿时时刻刻都有xing命之忧,也在qíng在理。”黎唯婉言宽慰道。
洛自醉苦笑着摇首。
他的极度自私,让洛无极事事以他为先,而罔顾自己的野心和血脉。但,他又不能给他足够的回应补偿。
喜欢他,洛无极真是几乎没有半点回报。他丝毫不计较付出,然而,他却不断地不停地为自个儿打算,用尽全力折磨他。
是的,他只会折磨他而已。
他几乎从未认真地替洛无极的将来想过,也从未考虑过他的心境。
人的自私应当有限度罢。
而人的感qíng,应当没有限度罢。
卧房外,洛无极静静地倾听着,良久,闭上了双眼。仍是平静无波的神qíng,遮掩了他心中的bào风骤雨。
三月初一,文宣帝携栖风君、拾月君出京,赶赴例会。定远将军封念逸护驾随行。在此期间,太子代为理政。
分别时,皇戬似乎也已猜得好友此去将不复归,塞给洛无极一些金银和一张与暗行史联络的令牌。
洛无极沉默着接下,没告知他,昨晚洛自醉已清点了大部分家当,金银器物,样样不少。宝物更是jīng美绝伦,随意卖哪一件,都足够他们过上百年。当然,钱财虽是身外物,却也是生存之本,多多益善。
皇戬见他不语,又驱马到车前,悄声道:“太傅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