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女子丝毫没有被她的态度激怒,只是有用平静的口吻回答:“大将军的女儿我都留得下来,敏敏实在想不出留不住先生的理由。”
这个反驳确实让薛少阳无话可说,论硬抗的话她身后的黎华录比不过孟大将军,而且孟大将军岂是会轻易受他人胁迫而将女儿抵押出去的人?
——陆敏必有所依仗。
薛少阳眯起眼睛,审视对方良久:她今天确实有些失策,轻看了这个新人。瑜王府最近的变化谜团重重,她站在外围始终无法看清楚,所以才不得不迈了进来。如今看来至少短时间内竟是无法脱身——但愿黎华录这个家伙不要跟着自己的脚步也一起栽进来了。
随即心中又叹了一口气:自己都栽了进来,那个不动脑子的怎么可能不会被钓起来。只要自己一两日不回家,黎华录自然会找上门来。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黎华录现在好歹是骠骑将军,有军务在身,这个陆敏总不至于像软禁自己一样软禁她吧?
“什么,薛先生回来了?”司徒端睿惊喜道,看着被派来叫自己的府中小厮,“什么时候的事qíng?”
“薛先生一到二小姐就吩咐我来找大小姐了。”
司徒端睿正高兴,突然想起一件要命的事。她立刻翻身上马向王府奔去,一进府就匆匆忙忙向书房冲去,果然看见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与司徒端敏对坐,只不过两人的表qíng不像jiāo谈愉悦的样子。
——好像还没有出现她担心的局面。
司徒端睿放下心来,喜悦的心qíng又重新涌了上来:“薛先生回来了!端睿不知先生来了,没能迎接,真是愧疚。”
薛少阳见司徒端睿进来,连忙起身行礼:“大小姐。”
虽然同在都城,但是两人碍于压力,十几年来竟然鲜有见面。今天薛少阳头一次仔细端详当年那个脾气温和乖巧的女孩长大后的模样,一时心cháo澎湃,以至于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抖。
见到薛先生如此动qíng,司徒端睿也有些感动,但下意识就看了一眼妹妹。司徒端敏此时垂头看着桌上的白纸,眼帘遮住了眸子,脸上没有任何表qíng。
司徒端睿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勉qiáng:薛先生当还不知真相,厚此薄彼。敏敏虽然面上不显,心里肯定不好过。
然而这番表qíng落到薛少阳眼中,却被解释为司徒端睿此刻一举一动还需看陆敏的脸色,不禁心中忧虑又多几重。
“我还没有说。”司徒端睿突然听见妹妹幽幽地冒出这句话,她很理解这种难以开口的心qíng。
小时候,姐妹两人是王府唯二的小主人。从孟获到陆长康,都是看着她们出生到大的长辈。像黎华录这样跟着母王出去征战的大将虽然见得少些,却也是敢于将她们俩扛在肩膀上带上都城大街上玩耍的半个亲人,更不用说薛少阳这样常居府里的谋士。幼时的司徒端敏脑子里一堆jīng灵古怪至少有一半受益于在薛少阳身边耳濡目染。
然而一朝天翻地覆,物是人已非。
司徒端睿急切的想改变薛少阳对妹妹的认知,主动道:“我与先生说吧。”
司徒端敏点点头。
“大小姐,这陆敏到底是何人?”薛少阳被司徒端睿带回她自己的院落,见她神色凝重,便也不寒暄,开门见山的问。
司徒端睿虽然答应妹妹由自己来向薛先生说明,但是临到关口,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想了一会,她开口道:“五年前,我去了一趟燕国。”
薛少阳与司徒端睿走后,司徒端敏在位置上静悄悄坐了一会,窗外透过的阳光,在桌面上从东头移到了西头,她才从雕像般的石化状态中解除出来,伸手铺纸、研墨、取笔,落腕。
笔锋如有灵附,在纸上游走。
苍山、绿树、小路、院落……慢慢在空白的宣纸上有了雏形,然后一点一点被填满,那树上的叶子,屋檐上的花纹,无一不jīng致、无一不清晰。一张纸尽了,再续一张。于是山下的农庄,农庄外的田地,田埂里的耕牛,镇上的酒楼,商铺、集市、民宅……就好像这些画面都藏在浓厚的墨中,只等待时机吐露在纸上。
只是少了一样——人。
书院中的夫子和学子,农庄里的农夫与工匠,镇上的居民和商人。
她不知道怎么把她们画上去,那么多活灵活现的人,在她的记忆里如同活得一样说着话,走着路,彼此打着招呼……只好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