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视着远处那某一幢楼的某一个窗户,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那只是一个小小的黑点。可是他的视线无限制地投she进去,里面的一桌一椅他都能很清楚地知道摆放在什么位置。
人具有自我疗伤能力。无论多么巨大的悲伤,经过漫长的时间,也始终会走出那片yīn影。所以,他的家人最终也会走出来吧。
他庆幸自己还有一个弟弟,父母不至于日后连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他这个长子,其实是没什么用的,活着,gān的也不过是一份够糊口的工作,不能给父母好的供养。对家里的经济qíng况实在是太清楚了,所以那笔巨额赔偿金要怎么用,他大致也可以猜得到。
当初移民的时候,向亲戚借了点钱才买到房,现在还了债,妈可以买医保,花去一万多,剩下的就是留着以后给弟结婚用了。
也好啊,一人之身,解决所有难题。也算是,对这个家作了点贡献。
何其轩有点抓不住他的思绪,轻唤一声:“骆少爷……”
沈国栋半侧了身,说:“叫我名字就好了。‘少爷’这种称呼……很不习惯。”
他如今这qíng形,真正是鸠占鹊巢。旁人不知道,自己却是心知肚明,怎么可能厚颜无耻地真摆出一副少爷的嘴脸?
何其轩微微犹豫了一会儿便从善如流。笑笑说:“好。云起。那你也叫我名字吧。”
沈国栋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说:“嗯。你想跟我说什么?”
何其轩踯躅了一下,终于还是说:“……我明天,就要回去了。”
何其轩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沈国栋愣了一下。
“回去?”
“嗯。”
本来就是过来给他收拾烂摊子,以他的办事能力,该办的事也办得差不多了。公司那边,和辉煌集团合作的案子正进入最关键的阶段,他作为助理不回去的话实在太说不过去。
“哦……”沈国栋下意识地发出一个单音,隐隐约约感觉到生活又要起变化,心头略略有点慌。
何其轩注视了他一会儿,温和地问,“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沈国栋没做声,只回头去凝望远处那幢楼房,那里,是他曾经的家。
一轮红日缓缓从山后升起来了,瞬间,金光万丈。
沈国栋屏息注视,轻轻道:“真没想到还能活着再看日出。”
何其轩轻噫一声,这话从一个十七岁少年嘴里说出来,似乎是太过沧桑。
“真好。给人无限希望的感觉。每一天太阳升起,都象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何其轩听出点味道来了。
他目光烔烔地看住眼前穿着病号服的少年,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
霍英治派他过来的时候,他心头其实暗暗有些叹气。伺候一个坏脾气的大少爷不是一件美差,尤其又还是个病人,只怕还要难伺候十倍。他其实是作好了‘权当这是一个考验’的心理准备才来见他的。
可是一经接触,却发现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让人头大如斗。
骆云起的脾气——与其说是收敛,不如说是改变。他说话的时候总是会带一点与人为善的微笑,变得非常的听话,非常的合作,派药就吃,打针伸手,末了还会向医护人员含笑道谢。
他对这个样子的骆云起有着很大的好感。
现在听到他这么说,他觉得自己好象有点明白了。这少年,姑且不论他那失忆是真是假,可他是真的,想有一个新的开始吧?
沈国栋回过头,迟疑着问:“其轩……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回去?”
“你确定?”何其轩瞅着他问:“你伤还没好……”
“我确定。”
他不可能一辈子都住在医院里,迟早,还是会以骆云起的身份面对他以往的生活圈子。既然反正都要面对,那迟不如早。可是,虽然一直鼓励自己说不能象小女生那样前怕láng后怕虎,但心里始终是有点发虚的,和何其轩一同回去的话怎么也比日后自己一个人去面对要来得有底气啊。
“好吧,我和医生商量一下,征求一下他的意见。”说完,何其轩侧让半边身子,“进去吧,早晨风大。”
沈国栋回头最后看一眼那楼房。
死者已矣,来者可追。他有些悲凉地想:那么大家都……向前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