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照青衫冷_作者:梓涵(23)

2017-06-25 梓涵

  “真是。”他趔趄着步子道:“一个婊子喝过的酒杯,我居然也端起来便喝,也不嫌脏,真正是老糊涂了。”

  这话已分明是决意挑衅,锦瑟一拍桌角,正想发难,却被晏青衫一把按住了手腕。

  “齐宣齐大元帅。”晏青衫缓缓起身:“您是一朝重臣,大堂之上污言相向,怕是会有坠您声名。”

  “声名?”那齐宣扬眉,双目赤红迎到晏青衫跟前:“我哪有什么声名,我们这些个沙场上血汗流尽的,哪及得上公子你几夜chuáng上呻吟来的容易?”

  “来来来。”他鼓掌,伸脚将雅座大门踢落:“大家今日有福,来瞧瞧这名动洪都的祸国妖媚,晏青衫晏大公子。”

  门外本就开始聚拢人群,他这一嗓子更是招来闲者无数,那些鄙夷眼神便似无数把刷子,上上下下将晏青衫扫了个通透。

  这等qíng形下锦瑟哪还按捺得住,一声尖叫扑了上去,不曾够着齐宣肩头,便在他右膀恶狠狠咬了一口。

  齐宣倒吸口气,扬掌想赏她一记耳光,最终却收了回去。

  “我不打女人。”他道:“你最好站远些,免得我气急破例。”

  锦瑟又是一通尖叫,还待再扑,晏青衫却已扬首挡在了齐宣跟前。

  他微抬下颚,不惊不惧,姿态是一贯平静。

  “齐元帅。”片刻后他道:“人皆有心,还请元帅记得,便是再卑贱之人也有尊严。”

  “尊严?”

  齐宣发笑,突然间啐口浓痰上了晏青衫脸面:“你个勾栏院被众人骑跨的婊子,也配有尊严?那院栏里你呻吟着向大爷们求欢时,皇宫里你靠后庭迷惑圣主时,怎么就没曾想起您这可贵的尊严?”

  这言语粗鄙刻毒,将晏青衫呛的好一阵不能呼吸,所有言语都被冻结在了喉间。

  他沉默间门外众人也沉默,在等他反应,到临了不是谁唤了声好,众人立即附和,扬起拇指夸赞齐宣刚直无畏。

  得势后齐宣更是得意,仰头将壶中酒喝了个gān净,巨掌一扬指往门外:“走吧,快回圣上膝下哭诉去,我等着你来向老子寻仇。”

  这刻的晏青衫却回了身,将脸面擦拭gān净,落座到桌边,左手按上了琴弦。

  群弦颤动时满楼扬起了琴声,是首众人闻所未闻的曲调。

  依稀里那调子先似支急箭she空,劲风凛冽藏雄心无数,再然后调门突然转低,低却宽厚,如良将饮马,目光远举河山尽望,最后音色则是凄烈壮阔无比,隐隐透着刀光血影,众人仿似得见名将殉难沙场,仰天长啸至死不悔。

  曲里含着从军者一生,从少年气盛到中年沉稳,热血遍洒河山却终究无悔。

  这正是齐宣暗藏的qíng怀,所以他由鄙夷听到凝重,最后堂堂八尺男儿居然险些坠下泪来。

  “如何?”案前晏青衫幽幽发问。

  齐宣这才如梦初醒,面目赤红最终却仍是吐了个好字。

  “那元帅记不记得,当日萧凛领元帅来过勾栏院,要晏某抚琴,晏某坚称不会,差些被琴弦勒断咽喉,还是元帅最终替我解围?”

  晏青衫又问。

  齐宣高昂的头颅渐渐低垂了。

  晏青衫于这刻前来,扬起左手看住他眼:“我一只手也能奏曲如此,擅不擅音律元帅自当明了。当时今日晏某可曾应承讨好过任何人,元帅也该明了。”

  “没有人天生下贱。”他叹息:“我懂你qíng怀,因这般qíng怀我也有过,到如今我满身污浊,不过是被折断了翅膀qiáng按入泥沼,不该由你这样轻贱。”

  这声叹息他在胸间回旋已久,久到已计不清时日,这刻终是吐了出来,那刻骨的无奈悲凉顿叫众人无言。

  最后窗外扬起大风,晏青衫转身时右手袖袍被风掠起,断腕之上伤口光滑,记着当日雪地里无qíng一刀。

  “你信不信。”他抚着那伤口:“我这只右手,年少里也曾彻夜翻阅书卷,将拳紧握满怀壮志。可如今它不在了,我又该向谁讨还?向无qíng负我的命运?”

  言毕他就牵着锦瑟去了,一如来时无声。

  齐宣跨步,从他曾立身那处走过,只觉得一步踏上了冰,踏上了青衫下亘古不化的寒凉。

  是啊。

  他该向谁讨回,那些尊严抱负血脉里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