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寿还是第一次看到冷玄露出这种笑容,一阵心酸,低声道:“你就真的甘心就这样放手?任他永远恨着你?”
冷玄没立刻回答,仍仰着头。胸膛随着悠长呼吸起伏,半晌才低下头,反问冷寿:“如果你是我,中梦蛰的人是太皇太后,寿皇叔,你会怎么做?”
冷寿与碧桥私下jiāo好多年,此事冷玄早有知晓,权当多个皇叔的把柄在手,两叔侄彼此心照不宣。这时冷寿突然听他提起,尴尬之后亦黯然——
易地而处,他确实也会做出同样决定。
“没错,我说什么也要救她,哪怕她会误会我,恨我一辈子。不,彻底忘了我更好。”
听着冷寿喃喃自语,冷玄神qíng有些许难以察觉的微变,摸着自己空dàngdàng的右袖,轻叹了口气。
“有些事qíng,是永远也忘不掉的……”
就像他曾经加诸雷海城身上的那些屈rǔ伤痛,即使雷海城愿意淡忘,他却无法忘却,无法装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谁也不知道,多少个夜半无人,他都被睡梦中少年痛苦的呻吟惨叫和充满刻骨憎恨的目光惊醒。
醒来时,心脏总在刺痛着。
他没有中梦蛰,可记忆早已如毒芽,深种脑海。
无论怎么补救,他都抹不掉自己带给雷海城的伤害。他不相信,雷海城就可以从过去的yīn影束缚里摆脱。
如果在一起只会提醒彼此回忆起不堪过往,那么他宁可选择离别。
身体晃晃悠悠,不停地在黑暗中颠簸浮沉。雷海城感觉到身下车轮滚动,有人在对他说话,他却将之拒绝感官之外。
这异世的一切,其实都与他无关。就让他独自静一静罢。也许,就在这没有尽头的黑暗里永远沉下去,是他最好的归宿……
却偏偏事与愿违,有人捏开了他的嘴巴,凉寒带着幽香的液体滴上舌苔,顺喉而下。
他终于张开了眼睛,注视着破坏他宁静世界的罪魁祸首。
“好些没有?”公子雪抛掉手里已经涓滴无剩的黑玉小瓶,轻翻开雷海城眼皮看了看,点头道:“原九重此次也算花了心思。要提炼这么一瓶chūn眠不容易,这药解不了毒,不过有益睡眠,希望可以让你安然抵达西岐。”
雷海城仍平躺在毯子上,神色木然,只有在听到西岐两字时眼神起了点微澜。
公子雪没有错漏他任何一丝表qíng,沉默片刻后,扶着雷海城坐起身,掀开了马车布帘。
明艳耀眼的盛夏骄阳立刻照进车厢,洒落班驳光影。马车前后,众多西岐侍卫策马相随。
公子雪缓缓在雷海城耳边道:“我们已经离开了天靖京城。雷海城,只要我公子雪活着一天,西岐没人能为难你。你尽管放心跟我去。”
雷海城面容依然那么平静,仿佛根本没听到公子雪说了些什么。他只是默然看着车外——
田野阡陌、溪流峰峦……江山如水墨长卷,飞快而逝……
“……你究竟,又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他终于受不了刺目的阳光,阖眼轻问身后人。“你发过毒誓不利用我,呵,我对西岐,应该也没什么用处吧?”
公子雪变了脸色,淡漠的眼底隐约腾起薄怒,可看到雷海城嘴角若有若无的讥笑和疲惫后,他目光渐渐柔和起来,放下车帘,沉静了许久才低声道:“雷海城,我跟他不同……”
他还想继续说,但雷海城已经睡着了。
听着车轮和马蹄jiāo错,公子雪紧了紧搂着雷海城的双手,也闭目养起神来。
沉闷的气氛一路延续到公子雪的马车长驱直入,驶进西岐都城梵夏的皇宫。
全程快马加鞭,比公子雪原定的归期还早了几天。只因符青凤那瓶安神助睡的chūn眠虽然使雷海城大半时间都在昏昏yù睡,但药效只维持了三分之二的路程。雷海城摆脱药力后便即刻生出幻觉,接连做了好几场噩梦。公子雪于是甩下大队人马,亲自驾车日夜兼程,赶回梵夏。
皇宫曾在公子雪夺位期间,被傀儡皇帝纵火焚烧,经修葺后已焕然一新。惟有几处偏僻角落里焦土尚存,向人展示着这里刚经历过战火。
西岐皇宫以玄色为主,途中向公子雪行礼的侍女护卫也都身穿黑衣。公子雪看也不看众人,径直将马车驾进内宫深处,才勒住缰绳,将雷海城扶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