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卢毅忙开口解释,“不怪阿客娘娘,比起离家那会儿,臣的模样确实变了不少。”
还当着皇帝的面,他竟就叫出来卢佳音的rǔ名。话语里百般qíng绪,有回护有愧疚,还有长兄对妹妹自然而然流露出的疼惜。那声音骤然就与记忆中重叠了,少年挡在她的面前,“关阿客什么事……我,我混账阿娘又不是才知道!”
酸楚骤然间砸进胸口。卢德音已连哭泣的本能都忘记了,可卢佳音的心还柔软年轻着。泪水就这么滚落了下来。
阿客就跟着自己的感觉,轻声道:“阿兄瘦了好多……”
卢毅紧绷的jīng神立刻便松懈下来,老大欣慰。几乎已忘了卢佳音身旁站着的是当今天子。
苏秉正无语的看看卢毅,再看看卢佳音。他身后的侍从懂事的清了清嗓子。卢毅骤然回神,忙又紧绷起来,垂下头退了一步。
令兄妹见过面就行了。苏秉正还有话要单独跟卢毅说,便对卢佳音道:“三郎大约醒了,你去看看吧。”
泪水一旦开始流,便轻易收不住。
阿客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qíng绪为何来得这么快。她就只是落泪。
从前殿出来,她原路回碧纱厨,这并不算长的一条回廊,却仿佛走过了她的一生。
那少年几乎是无处不在的,记忆中连他的面容都模糊了,却还是记得他的笑,记得他喊“阿客”时无奈又无赖的腔调。偶尔也会清晰记起他的眼睛来。他的眼睛生得其实没那么好看,至少比起苏秉正来,是没那么好看的。可是他的目光会说话一般,充满了和他整个人一样的,野糙一般的生机。看着他,就仿佛能看见无限广阔的天地,看见百般摧折也不会枯萎的人生。若能跟他一起走,她那么无聊的人生,也会变得快乐多彩起来吧。
阿客是喜欢他的。就算他死在黎哥儿手里的时候,她都没这么确定过。她喜欢他。
所谓不确定,也只是因为不敢想罢了。她其实从很久之前就明白她喜欢他。只是对她而言,“喜欢”从来都不是需要考虑的因素,所以还不如不去想。
非要在这个时候。她才会顿悟——家族这种东西,丢给男人就好了啊。她是个女儿,她连名字都叫阿客,她凭什么要背负这些。
你看现在什么都晚了吧。她终于想明白了,可是她想要一辈子和他在一起的人,已经死了。
——能继承卢家的人出现了,可对她而言,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阿客从没有体验到这一天这样的心境。她孤军奋战的人生里忽然有了一个哥哥——但其实卢毅是她的哥哥吗?他明明是卢佳音的哥哥啊。可这一刻她竟有些分不清,她此刻体会到的感qíng究竟属于卢佳音还是属于她。或许她原本就不需要分清楚——总之忽然有这么个人,可以将压在她身上的担子接过去了,她首先感到的竟不是轻松。
而是悔恨。
她的整个世界都开始坍塌。那坚壁长垒坍塌之后bào露出来的真实,她除了哭泣毫无办法。
不能这样——她在崩溃中试图重新建设自己的心——不能这样,要冷静。卢毅还没有站住脚,她肩上的担子还没有卸下来。
对了,对了,她还有儿子。
她有儿子了。所以她的人生并没有崩溃。她的生命里还有一个人,她是有寄托和支撑的。
那条路终于走完了。
穿过三垂帷帐,她来到碧纱厨的外面。泪水已经止住,坍塌也已经停止了。
她闭上眼睛静静的舒了一口气。打水洗掉脸上的泪痕,走进屋里时,已经又回复了往常淡泊无争的模样。
进了屋采白便望向她,显然是知道卢毅来了,想听卢佳音说道说道。
然而看见卢佳音通红的双眼,忙起身又给她拧了一条帕子递上,问道:“好好的,哭什么?”
人qíng绪宣泄完了,反而容易笑起来。卢佳音就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阿兄来了,太久没见,一看到就……”
采白只以为她是喜极而泣,也跟着笑起来,“以后还有机会见面。”回身抱起孩子来,道:“小皇子正找您呢。”
三皇子果然已经醒了,也不负采白之望,看到卢佳音就张嘴笑起来,挥着手臂要她抱。
孩子也渐渐开始认人了,是以这些天醒来就找卢佳音。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望这边一会儿,望那边一会儿。找着卢佳音了才肯跟旁人玩。被旁人逗弄得开心时,仿佛已把卢佳音忘了。但这时卢佳音若想偷偷的去gān什么事,他必定要立刻丢开旁人,眼巴巴的望着卢佳音,嘴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单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