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虽押着辎重,但往归云的官道早已平靖,正午一过,我们就出了观白山最后一段余脉。望海道向北斜cha,又走了个把时辰,陆军终于和银辔水军会师。
我和我的折首旅被编在前锋,到今天我才算见识了姓英的家底。
烈鬃江就如凭空起了座市镇。
远看城垛连绵,近看才发现居然全是船。
这些寻常战舰船壳陈旧、木色如铁,不少是漕船改造,远不如接驾那天的飞虎pào船和彩艇漂亮。但数不清的旧船在一同滚滚向前,就好似真有生铁和城墙的力量,沉默坚决,犟得死不回头。
船上载满兵勇,或划桨或撑帆,看见濯秀先锋在望海道上飘展,都齐齐向山腰望来。
他们的战歌也震耳传来,压倒江涛拍岸。
“天兵天兵,浩浩汤汤!”
那歌声锐而不烦,句末的字儿拉得极长,像要吼出大家肺里最后的一口气,像要把这口气聚成风,chuī鼓船帆。
“波涛如山,艟艨如龙!”
前面的船唱着驶过了,后面的船争先恐后接上。这战歌四字一顿、没调有韵,我多听了几耳朵,忽然明白了,这不是唱歌,银辔水军是在拉着他们最熟悉的船工号子!过去他们拉着号子闯过烈鬃险滩,现在则是闯往归云大城。
“朝破归云,夜宿刺桐!银辔子弟……!”
我身后的中军传来骚动,也有呐喊声如后làng般赶来,终于拍上了在最前面的我。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他们喊的是:“濯秀儿郎!”
这四个字最初各自为阵,只是一片火车站式的喧杂,但渐渐结成了阵,能和银辔军相匹。又竞逐了几个回合,江上和陆上,终于合成了一个声音。
江雾山云,都被喝得向后逃散。
“银辔子弟,濯秀儿郎!银辔子弟,濯秀儿郎!”
初七日。
大军过兴仁、荣林、莲花塘、苇山、凤冈,国军望风披靡,跑得比兔子快。
莲花塘产美酒,名叫相思,万歧好生遗憾,道若非军务倥偬,应该临江开宴。我心说与其怪军务,不如说是我之前那出琼瑶剧彻底搅僵了气氛,大家现在一起喝酒,估计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想到英晓露,她本该雄赳赳和英长风一路领兵,但现在十几天没露面,不知被藏在哪艘船里压舱。但万歧还是说得我心痒,我偷偷买了几坛相思酒,色泽金huáng,稠得挂壁。
十三日。
鏖战六日,大军克固县、霍县,官渡和六十里集,刨开了归云城外围城镇,隔断了水路码头,只还剩一处桐亭未克,是个碉堡。
归云殷刺史是朝中唯一汉丞的亲弟弟,桐亭正是殷氏郡望。敌军开来,刺史大人不在要路防堵,反把重兵囤在孤远的家乡,也不知归云城里的军民想不想得通。
十五日。
我们当然不鸟桐亭,直bī归云,驻军城北钟灵山下。
归云刺史尽毁门外桥梁,以土石筑门。归云何其繁华,城外民房货栈数不胜数,现如今拆去大半,拆不完的便放了一把火。
我们到时,那几天几夜的大火还没有烧完,破碎黑灰直飘到十里外,扑进人牲眼中,是归云城第一波凄惨的抵抗。
十九日。
天气不错,我独自去爬钟灵山。
上回我来归云走的水路,听人说钟灵山顶有块眺云石,早就想去鸟瞰下地形,好心里有点谱。到了岩下,我见路旁拴着匹灰马,原来还有英雄和我想到了一处,一定要认识认识。
我攀藤牵葛,爬上大石,等真瞧见那马主人的背影,我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装失手摔下去,趁机逃走算了。
可惜人家已经发现了我,已略转过身来,我只得硬着头皮,翻了上去。
这是我的第一次和我老泰山独处。
打第一眼看见沈霄悬,我就有点怕他,这不是毛脚女婿的本能,而是吾辈普通人类的本能。
动植物成jīng了叫妖,人成jīng了叫仙。沈师叔就是个大仙儿。
文武双全还是其次,他最让人怂的一点就是把人看得太透,玩得太转。这几个月我亲见军中的破事千丝万缕,沈师叔织女般坐镇中心,信手投梭,扶某甲制衡某乙、遣某丙笼络某丁,一团乱麻愣是让他织成匹锦绣,还没听过谁不服沈庄主。我一直暗暗奇怪,这真是人能办到的事qíng?
此外据说沈霄悬每天只睡三个小时,但我从没见过他长黑眼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