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怒冲冲跨进那片空地,一见罪魁祸首,反倒愣了。
文殊奴正用一种极其痛苦和怪异的姿势跪在地上。
他死死抱住膝盖,恨不得把自己像一张纸般折起来、钉住了,永远糊住中间最不堪的那一段。
他的衣领被扯得变形,露出了背脊上的伤疤,再往下一看,我才知道坏大事了。
他的内裤外裤、一起被人撕成了两片。
我走到他身边,蹲了下去,问:“……怎么了?”
文殊奴把脸埋在膝盖里,好似并不是在说自己的事qíng:“他们非要我一起冲澡,我不愿意。他们闹起来,扒了我的衣服。”
折首旅里的战士们不是万歧,不懂这么可爱一定是男孩子。他们只是淳朴地觉得文殊奴细皮嫩ròu的,既不肯光膀子、也不和他们一起比谁尿得远,可能是个女的。一时还有谣言,说他是我的丫头。
如今换了夏衣,我连能脱下来帮他遮挡下的衣物也没有,我道:“你先回去。”站起来想看看哪里能找块布。
文殊奴突然伸出一只手,抱住我的小腿。
他道:“他们都看到了。我怎么办?”
他说得平静而绝望,就跟当初他对我露出一个男人最不堪的秘密、求我救他时一样。小半年过去,文殊奴开朗了许多,我还以为再也听不见这么悲惨的声音了。
我心头一酸:“你先回去,别怕,我给你做主。”
但还真不知怎么做主。
轻薄妇女要被重罚,可军规不管起哄扒男人裤子。若按殴斗算,他下手如此重,较起真来怕比扒他衣服的人更吃亏。
文殊奴似充耳不闻,还是抱着我的腿不放,bī我只得再蹲了回去。我把他埋在膝盖上的脸转向我,他两眼半阖,露出的那点乌珠直勾勾的、散得没焦距,瞧着十分怕人,我忍不住在他脸上拍了拍,他一点反应也没。
这可怎么办?
正进退两难,篆儿不知打哪儿蹿了出来,幸灾乐祸地响亮报告:“爷!老爷叫你过去!”说着也蹲下来看文殊奴:“要不是老爷在,我就来帮忙了,没想你怎么厉害!怎么啦?你也没怎么挨打呀,给踹着蛋了?”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把篆儿一把拍下来:“闭嘴!去找条裤子给他换上,再送他回去,一句别胡说!”
文殊奴还是不肯松手,我只得把他的手一点一点掰开。
秦横站在一排枪架后,跟在后门监视晚自习的班主任老师一样隐蔽。
我满脸堆笑,搓着手道:“爹~!您来了?”
他黑着脸,劈头问道:“这人你从哪里找来的?”
难道他也觉得文殊奴是我的丫头?如今我在大家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我哭笑不得,忙道:“去杨延德那里时赶巧救的怯怜口。怪可怜的,也是一条人命啊。我给姨娘一五一十禀报过。”
秦横心神不定,沉吟道:“赶巧?就这么巧?你看见他怎么打伤那几个军士了吗?怎么他也……”
文殊奴在折首旅学沈门化返,进步神速,我只当他天资不错。但不料他细胳膊细腿,能把几条大汉打成死狗。
我讪笑道:“我这刚才回来,您看这人是不是个可塑之才……”
不知为何,秦横看上去更生气了,他bào喝道:“可塑之才?你知不知道他刚才……!”突然又收了声,从袖子里抖出一卷帛书:“这个你拿去!”
我懵懵懂懂去接,他却将手一抬:“跪下接!”
待我接圣旨一样高举过头接过锦帛,秦横才略放缓了点口气:“按祖师爷的规矩,需得子弟成家立业、心xing平稳了后才能传此下此书。你如今哪配‘心xing平稳’四个字!但在乱世之中,不得不早点传与你,好让你保住脑袋!”
六虚门居然还真藏着秘籍?
可怜天下父母心,儿子再怎么无媒苟合,亲爹还是舍不得他死。我倍受感动,响亮道:“是!湛儿一定勤学!”
秦横满脸无奈:“这是不用学的东西,你天生便带着。”他道:“还记得你从拱北归来后,曾问过我,说你身上忽而有奇劲涌动吗?”
我道:“……您不是说习武之人常有这种感觉?”
秦横板着脸:“那是骗你的。”幽默感转瞬即逝,他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你记住了,这叫做‘尸居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