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晓露和沈识微一起向我转过脸来。
英晓露眼底有点不可思议。
沈识微则是一脸不耐烦。
“秦师兄。”他道:“这里是烈鬃扬尘!”
烈鬃扬尘。
一提这四个字,我的耳鼓就嗡嗡作响,顺着尾椎骨往上蹿寒意,有些东西就算脑子忘了,皮ròu还替你记着。
但再站在烈鬃扬尘面前时,它还是和我记忆里不一样。
烈鬃江变得更威武壮大了。
我上次来时是水枯的冬天,现在它得了八方水脉的奥援,膨胀了一倍有余。
烈鬃现在化成了孽龙。
冬季时我们尚能下到岸边,如今江水狂鞭着岩壁,栈道早被撕扯成碎片,只剩零星几点残骸挂在岩间。
江水已不像是水,而是颜色昏huáng的钢铁,比岩石还来得坚硬。就连“烈鬃扬尘”这四个深刻在石头里的大字,也被剐去了一身鲜红的颜色。
江水也不像是钢铁。
钢铁是死物,哪里来这般冲霄的戾气?
这条巨龙不是要奔流入海,而在抒千万年的怨、报剥皮抽筋的仇,要和它撞上的一切同归于尽。
大风还在刮。
但再大的风也chuī不散龙血散鳞般四溅的水沫。我们站在悬崖上,不一会儿便被打得浑身透湿。
沈识微对我说了好几句话,都被水声打散了,直到他贴在我耳边,我才听了清楚:“秦师兄现在还异想天开吗?”
我望着对岸若隐若现的山树,反问:“你还有别的办法?”
方才我唤士卒用虎爪弩试she了几箭,这处被扼紧的喉管般的峡谷果然挽弓可破。
但虎爪箭在对岸搭上了啥谁也看不清。有兵卒自告奋勇攀绳过江,但最多爬过五米,就个个都退了回来。
有的人是刚爬出几步,对岸的虎爪箭就猛然崩脱,幸而他在腰上捆了绳索,只是在岩壁上拍出一脸鼻血。
还有人爬着爬着,忽然就抱紧绳子不动,众人好容易才拖死猪般把他拖回来。这是战场上顶着如蝗箭雨冲锋的亡命徒,现在裤裆里却湿了一片。
我蹲下来,把那一头连着对岸的绳索握在手里。被风làng所激,绳索活蛇般在我手乱蹿。
我骂了声娘,开始解身上皮甲的绊带。
沈识微按住我的手:“gān什么?”
我道:“你还记得咱们是六虚门的后人吗?能克这鬼地方的估计只有咱们的化返功了。”
也难怪士卒爬不过去,他们怕是连绳子都抓不稳。
没人能和这股天地的伟力较劲,只有化返劲能周转诸力,有铤而走险的资本。
他低喝道:“胡说,你不许去!”
我道:“讲点道理,会化返的只有你我。你还瘸着呢,又是只旱鸭子,我不去,难道你去?”
他被噎了一噎,恨声道:“你也看见这水势了。就算你有点水xing,但谁掉下去也别想活着回来!”
我道:“那可不好说,总比你这秤砣qiáng点。”
他还是不放手,我甩了两甩,到底甩不开,无可奈何道:“不然怎么办?打道回府?先不说英长风在对面是不是还等着救命。你还记得我们是为了什么来的吗?我们是来赌一把的!轮到我上了。”
他还是死死拽住我的手。我懒得管他了,高声喝道:“再拿虎爪弩来!”
士卒送来搅紧了牛筋的虎爪弩,我还来不及去接,就被沈识微一把抢过。
我道:“嘿?你今天还作上了是吧?”
却见他把虎爪弩恶狠狠掷下,怒喝道:“换qiáng弓来!!!”
折首旅中有个善she的偏将,过去也是江湖人,有一张号称蛟筋的硬弓。这张弓是他师门信物,弓力多少石没人弄清楚过,他醉后常常把弓拍在桌上,叫嚣谁用得了白送给谁。我曾经赌气试过一回,以我的膂力倒是能勉qiáng颤巍巍开弓,但别想瞄准放箭,和他哈哈一笑,算作打个平手。
这还是头回蛟筋弓握在主人外的人手上,却不是玩笑场合。
众人屏息,都望向沈识微。
浊làng拍崖。
沈识微左手持弓,右手拈箭,吸了口水雾山风进肺腑,猛然张开手臂。
他挽弓之姿不动如山。
弓弦在他手里寸寸后退,寸寸都不容置辩,直到弓稍如咬紧了的牙关般格格作响,他还要再榨一毫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