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打算若有人问,就说这是我冬季进补的秘方,孰料大家都对我视而不见,我把药渣倒在院子里梅树树根下,每天总有人默默扫了去。若不是沈家人的教养太好,就是秦湛小神经的余威尚在。除了弄得自己满身药味,也没啥损失。
这天我煎好药,照旧拿个锡酒壶灌满,手指钩着壶柄,沽酒而回,大摇大摆地去找沈识微。
沈识微房里烧得热làng扑面,他却还是猫在火盆边,正捧着一叠纸。
虽说huáng大师兄管着日常事务,但濯秀山庄真正的中枢还是沈家两父子,沈霄悬不在,huáng大师兄就得向沈识微汇报。
我把那酒壶往他身侧小案上一放:“客官,酒到了。”
沈识微淡淡一笑:“秦师兄白衣送酒,识微感激不尽。”眼睛仍是落在文书上。
我见他在gān正事,也不惹他了,搬了双陆棋盘进来,和他隔案坐下,搓着色子琢磨。
沈识微道:“八师弟快回来了。”一边拿过酒壶,掀了盖子,就着瓶口一饮而尽。
沈宵悬亲传弟子共有十一个,除了沈识微,还有三个颇拿得出手,其中这位八师弟便是濯秀翘楚,被沈宵悬派去了刺桐城开馆授徒。
我光是每天替他煎药,就觉得泌得ròu也发苦,他仰脖将药汁一口gān了,却连眉头也不打下皱,颇有点刮骨疗伤的气概。
我从鼻子里唔了一声,沈宵悬把外派的人手向回收拢,我们吃饱喝足打双陆的好日子怕没几天了。
沈识微喝gān了药,从案上的碟子里拿了颗菱角型的糖,随手把整碟向我这边推了推。
他继续道:“早上我收了我爹的信,说他和掌门师伯已经在折返的路上了。”
我也嚼了一颗糖:“英二公子他们也到了吧?还有那头羊?”
沈识微道:“我爹说银辔平安,还能是什么别的意思?”他顿了顿,又道:“但等不及他们回来了,时不我待,有件事现在非做不可。”
没想到好日子完蛋的这么快。
我问:“怎么?”
沈识微抽出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来给我:“曾铁枫你还记得吗?混天星和刘打铜终于在高坞战了一场。”
我不去接那张纸,只盯着沈识微的脸。他看着意甚淡淡,但眸子里蹿动着两团火,是他迎战小个鸟德时我见过的那两蓬。格的一声,我手中骨色搓出了爆响:“你要去搀和?”
沈识微也没挑我话里的刺儿:“报国军一向只在烈鬃两岸,我离开拓南这几个月,他们竟然逡巡近栖鹤了,卧榻之侧,如何坐视。”
我苦笑道:“就算你说得有理,濯秀就再找不出第二个人去做这件事了?特别是身上没伤的那种?”
沈识微道:“找不出。四师弟八师弟未归,大师兄过慎,huáng二是个空壳,阿峥阿曲又太稚气。”他将酒壶盖子盖好,丢还给我:“最要紧是,濯秀只有我与曾铁枫有点jiāoqíng。”
我听得一怔:“你与曾铁枫有点jiāoqíng?”旋即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无名火直滚,把那酒壶往双陆棋盘上一摔,好几颗棋子咕噜噜滚到地上:“合着你还打算一个人去?”
沈识微眼皮也不抬一下:“此行未必万无一失,不好qiáng秦师兄同行。”
我恨恨道:“胡说八道!我能让你一个人去?”话一出口,警铃大作,我是不是又不知不觉被他带进了沟里了?只得努力找补:“先别说什么万无一失,你有多少把握?”
他抬起眼来,不知为何有了一丝笑意:“你当曾铁枫送我们回栖鹤纯是好心?那车把式一路偷偷跟我们到濯秀行馆门口,你叫门时,他就躲在街角。如此正好,曾铁枫知道了我们什么来头,别说对下手,怕连得罪也不敢轻易得罪。但刘打铜是个什么角色,我虽有消息,但未必做得准。”
隔着小案,沈识微仍向我俯过身来。脚边的炭盆,眼中的野火,也不知哪一样把他的两颊烧得发红,连他的鼻息也有点炙人。
他道:“秦师兄。若这世上有万无一失的事,大概只有躺在chuáng上不动。能谋算的事qíng,穷我心智也要去谋算,但算不到的事qíng又当如何?”
我被他这模样慑住,只得重复:“当如何?”
却觉得几根微凉的手指触了触我的掌心。
沈识微从我手中抓出那两颗色子,丢在棋盘上,滴溜溜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