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里头一次出现恼怒之意:"别玩笑了"。
我严肃地说:"佑生,你答应我。"
他说:"什么? 你让我下来啊!"
我说:"我们如果逃出这里…… "
他说:"你讲,我答应你。"
我接着说:"那你就改名叫又又生吧。" 他没出声,大概呆住了。
我咬牙忍住笑,前面已见绰约人影。 我解开绑住我俩大腿的羊绒围巾,对他小声说: "抱紧了,别害怕!" 然后我奋力一踢马肚子,同时竭尽我平生所有的肺活量,发出了一声非人的长绵的恐怖怪叫, 声达九霄,气贯环宇, 宛如张飞在世,夜叉重临。 远处乌鸦啊啊飞起。转眼之间,马头已到了正挡路的两三个人面前,黑暗里刀光闪起,我尖声大叫:"厉鬼在此,拿命来!" 把手中的羊绒围巾向他们面上拂去。一人大啊了一声,跌坐在地,另一人掉头就跑,还一个我没看清楚,马就载着我们一跃而过。
我们冲出了林子,于是,再一次,人声渐远。我回头,城镇已在后方, 前面虽然无路,小丘起伏,但视野还算开阔。
我松了一口气,仰望星空,叹道:"谢谢,可下回能不能别让我再看见刀子了?" 我拍拍马:"好样的,比我聪明。知道什么时候打喷嚏,诱敌出动,好计策!" 我拍拍佑生在我身前的手说:"刚才我的那声怪叫,以后别告诉别人,你就不用改名了。"
旅程 2
佑生微抬起右手,轻轻抓住我的手,我才发现,他手抖得厉害, 几乎抓不住我的手,他浑身也是抖成一团。他的左手紧紧握着我的衣服,似乎用着全力抱着我,只是一言不发。 哦,我抽出了围巾,他的伤腿晃来晃去,一定疼痛难忍。
我放缓缰绳,侧点身,重新把他伤腿的大腿和我的大腿用围巾扎在一起。手抬起来时,感觉是湿的,天光之下,黑色的。 他的血竟透了他的裤子!我心里一惊,还是不该贸然地让他这么骑马,会把他折磨死的。
他的脸压在我的肩头,又一阵湿意,他出这么多汗,又失血,该赶快喝水休息了。我决定,下一个城镇就进城去,碰碰运气也比让他死在路上qiáng。
想到他会死,心里一软。
我就看不得生灵奄奄yù死的样子,象我的命也要完了似的。我捡过几只半死不活的猫猫狗狗,养好了,就qiáng迫我父母帮我看着。他们十分愤怒,总说要送到动物收容所去,我只说别让我知道就行,反正是他们gān的。结果他们一直没送,可见和我一样。
我是不是把他当成猫猫狗狗了?
我回手握住他的手,按在腹前他另一只手上说:"别生气了,我不该逗你。只是下次别再讲那些没用的话。 当然喽,最好没这样的下次。 记住,我们是一根线上的蚂蚱,要同进同退地跳来跳去,别老想离心离德,南辕北辙,胳膊肘往外拐,这样的话国将不国,世风日下,明白了?"
他好象嗯了一声,又象是哽咽,只是压在他胸中没发出来
我对马说:"路路,咱们往有城镇的地方走吧。" 马哼了一声。 我纵马前行。一会儿他的身体又软了下去,我知道他又昏迷了,心中焦急起来。在这没有掩蔽的荒郊野地,我不敢停留休息,万一被歹人发现了,我们连上马的时间都没有。可再这么骑下去,他可别在我的背上就断了气!
我突然十分难过。真是没有道理。 我与他相识才一天,不,到凌晨6点才是一天,现在还不到一天,惊险层出,担心忧虑,没消停时候。可如果让我有在废墟上遇见他或不遇见他的选择,我还是会选择他伸向我的黑手。
有人说,人的负担实质是人的充实所在。 我现在才深深体会到其真义。 此时此刻,他昏迷在我的背上,我却真诚地感激他伴我走过了我到这个陌生世间的第一个日夜。他的伤痛和无助让我感到qiáng大和振奋, 我对他的关注完全驱散了我经常会在百无聊赖时感到的自怨自艾。如果他去了,我会多么失落啊!
慢着,你这不是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吗? 正是如此!所以表面上是我在背着他,但形而上的是他在背着我! 我还真是欠他的了。不知我把这一番道理讲给他听,他会不会又气背过去,以为我是在嘲弄他吧?
人生在世,知己难寻哪,再跨上两个世界,应该更难一倍。不,是同样的概率? 因为你见了更多的人? 不,背景不同,教育程度不同,应该是更难才是。难怪那些海外游子还得回来找对象,外边更难找到朋友,那我的男朋友为何还和我chuī了呢,管他呢,现在他已经死了,该!要是和我在一起,也许会一块来这里,那多好玩哪?…那我就不能这么背着佑生了,这样的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