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残留的阳光照在他脸上。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哪! 一只眼睛肿得根本睁不开,另一只也是青紫肿得只省下一条fèng,左眉间一道血痕,额头一个个紫包,鬓角一道伤口翻开,白惨惨的,两颊也肿着,嘴角撕裂了,嘴唇肿得翻开着。一寸来长的胡须,有几处象是被扯下来了过,显出下面皮肤……这还是在水下冲了大半天后,原来大概更惨。 这张脸,看不出年龄。
我没说话,只看着他。他怔了一会儿,大概被我这手扶巨石的凶样吓着了,然后慢慢把右手放在大石头旁,只留左手和着镣铐在石上。
我深吸口气,慢慢举起巨石,嘿地一声砸在他左手的手铐上,一声闷响,手铐居然没开,只是变扁了,正压在他惨白的手腕上。 我又抬起石头,他动了一下左腕,把扁的手铐翻了90度,象一个O立在石头上。 我又举起石头,一下砸下去,一声响后,我抬起石头一看,不禁大骂道:"我靠! 这是变形手铐吗?!" 手铐又扁了, 这次压入他已经磨得见骨的手腕边了。他倒没哼一声。 我大怒:"再来!" 咬牙举起石头,他手腕翻回去,我又砸下来。喀嚓一声,手铐终于断了。 我哈哈笑起来,特有成就感。 他把手从手铐中拿出来,放在眼前看着,我可没这闲心,大叫:"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快,另一只,一鼓作气啊!" 他放上右手,我如是者三,又砸开了。
把巨石放在膝盖上,我笑着说:"好啦,该脚啦"。 他迟疑着,我才注意到他不仅上身是luǒ着,下边也是两条光腿,腰间缠的破布根本不能遮住chūn光。 哈,女xing之夜啊。但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忙严肃道:"大丈夫不拘小节,快点!" 他把能动的右腿放上石头,我举起石头开砸。 脚镣就是厉害,我砸了十几次,骂了二十几声:"我就不信了!" 才砸开。 我喘着气,扶着膝上巨石,想是不是歇会儿。他大概怕我不耐烦,忙用手把不能动的左腿搬到基石上。放腿时,他哼了一声,然后他赶快用双手支住了自己,低了头抖个不停。
我一看他的左腿,几乎失手放了我膝盖上的石头。 我原来以为他的腿不能动是因为地震中压断了,现在一看,才知道不是。那腿自膝以下看着就是软塌塌的,一直到脚尖,都是形状古怪,看来那里面的骨头是一寸寸地被打碎的。 我心里一阵发紧,这是什么样的酷刑啊,我手抖得举不起石头来。
砸前面的镣铐时,我从没觉得会失手。 本人是玩俄罗斯方块的高手,知道只要正对着下面的空档,让方块自由落下,不会中途偏向的。所以只要大石头对准了下面的镣铐,顺着石头的重力砸下来就是,不要用什么力量去打扰自由落体。可是这条腿就象是个成真的噩梦,完全打乱了我的自信。 我一个劲儿调整呼吸,对自己说,别紧张啊,就差这么一个了!但就怎么也抬不起膝盖上的石头。
我看向那人,他不抖了,正安静地看着自己在基石上的腿。 我注意到他浑身遍布伤痕,体无完肤,新伤旧伤重叠jiāo错,都因长时间的冲洗变得惨白。 他瘦骨嶙峋,肩头和肋骨处都露出隐约白骨。
我才想着是不是告诉他以后再砸这个,他突然开口,还是又哑又低的声音:"没事,这条腿,已经废了。" 他说得很慢。
我缓过神来,知道他看出我不敢下手,说这话来宽慰我。心里一下明白为什么我不把他当坏人,不是他说什么,而是他的语气。
那是一种淡淡的和风一样的语气,无论他说什么,都会温暖到你的心。他被打得变形的脸,被酷刑折磨的身体都没能让他失去这种语气,那么他一定有比他的ròu体更不可摧的坚韧保护着自己的心,一定有比所有加在他身上的痛苦更深的顽qiáng维护着他不可夺的尊严。
从这时起,他不再是个犯人,而是我佩服的人!
我眼睛湿热,但知道决不能向他表示同qíng,那是看不起他,就qiáng笑了一下说:"什么没事,砸上了可照样疼啊!"
他停了会儿,依然那声音,那淡淡的语气, 说道:"没事,我受得了"。
我差点儿哭出来,但一咬牙,心说: 算你狠, I 服了U! 口里却笑开了:"好,咱们打个赌,谁输了就请吃饭。 你说我砸多少次能把它砸开?"
他抬头看向我, 我努力绽开我最迷人的欢笑脸对着他(当初就凭这阳光笑脸骗取了公司的信任,得以录用,谁知道我也会在洗手间以泪洗面),他呆住,一会儿,才慢慢地说:"我赌,20次吧。" 看来他怕我紧张,知道上个脚镣用了十几次,这回多说点。哈,上当了, 没时间多琢磨吧。会打赌的人决不能在不知对方想输想赢时下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