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其实也没什么胃口,脑中长了瘤,且是在那般危险的位置,即便还不曾产生剧烈的影响,毕竟还是渐渐压迫到了神经,因此而产生的病症也会越来越多。
作为一个从不委屈自己的人,格雷勉qiáng吃了两口,便放下了刀叉,一手撑着下巴,细细打量着谢清欢。
算起来,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不,应该说,他们原本也没见过几面。因着这个,格雷很是嫉妒自小就陪在谢清欢身边的萧朗月。
对于路子允,格雷反而并没有那种必然要弄死他的qíng绪。说到底,路子允认识谢清欢也没多久,他不过是个恰好配得上她的男人,且抢先告白了而已。
格雷的眼神很专注,没有狠戾没有疯狂,简直可以称得上深qíng了。谢清欢不动声色地吃着饭,后颈窝却觉得凉飕飕的。
道格拉斯家能存在这么久,且一直不曾真正衰败下去,必然有它的道理。至于那流传至今的规矩,谢清欢不会置喙,但不意味着她可以接受。
谢清欢放下筷子,取过放在一边的餐巾擦嘴。
格雷慢条斯理道:“你这几天进食不规律,现在又是晚上,少吃一些,免得胃不舒服。”
“多谢关心。”谢清欢心中幽幽一叹,这样殷殷切切的格雷,让旁人见了,怕是要惊得下巴都掉到地上吧。
格雷笑了笑:“这几天你也累了,今天早些睡吧。”
“嗯。”谢清欢知道他今晚不会跟她谈什么了,便站起身。女仆见状走过来带她去房间,谢清欢回房洗漱一番,才发现chuáng头还细心地准备了充电器跟睡前读物——她的手机正充着电,并没有开机。
谢清欢也觉得累,躺在chuáng上却又没有睡意了,只轻轻合着眼睛,琢磨着如今的道格拉斯家是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境地中。以玛格丽特的地位,她在眼下这个时候身亡,必然会引起道格拉斯家不小的震dàng。
但是显然,这种qíng况并没有出现。格雷作为道格拉斯家的掌舵者如今还好好的,这固然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一点,却是谢清欢最为担忧的——哀兵。
古人云:哀兵必胜。将深切的哀痛埋藏在心底,踏着同袍的尸体前行,反而能激发让人畏惧的战斗力,这样的斗志,比任何的药与改造都要来得可靠。
没有葬礼,也没有哀悼,还手刃了家族叛徒,玛格丽特用自己注定要逝去的生命为道格拉斯家先下一城。
路子允会怎么办呢?艾米丽这一死,那位眼光奇特的威廉姆斯议员还肯接着趟这浑水吗?谢清欢抬起手,盖在有些发热的额头上——只是身体机能的自我保护,并不是病了。
谢清欢这一晚睡得并不安稳,一些零碎的梦境影影绰绰。
有曾经的大雍。别无选择被拥上帝位的少年皇帝,那时候尚青涩,对她这个年纪也不大的帝师,很是亲近信赖。皇极宫中日日伴驾,亲征南疆时尽心守护,曾经君臣相得,抵不过九五之尊一念之差。
有曾经的谢清宁与任真。并非真心游戏红尘的富家子弟,qíng窦初开却因为太过聪慧而从未天真的女子,相遇不过是为了那一场错过,从此前缘尽。
还有路子允。应以为傲的记忆力在这个时空并未完全用于增长学识,反而记住了那些不经意的瞬间,那些冷清的,温和的,略带无奈的,以及坚持的表qíng。
最后是格雷。道格拉斯家的人生来杀xing重,对感qíng也并不专一,只有格雷,活得仿若一匹孤láng。
谢清欢听到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而后有脚步声向chuáng边走来。她的身体软软的使不上劲,分不清眼下是是梦是真。
一只手落在她的脸颊上,轻柔地抚了抚,像是害怕惊到她似的,很快就缩了回去。耳边落下一句轻叹:“你都不知道,我要多么用力,才能压制住想要拥抱你的心qíng。”
谢清欢在被子里动了动,眉心微微皱起。
“你不愿意,”黑暗中那道影子沉默了一会儿,才又慢慢说了一句,“我又怎么舍得——”
谢清欢在梦境中挣扎——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么温柔的口气,那还是格雷吗?传说中的邪魅狂肆呢?
那道人影缓缓站起身,脚步声渐渐远去。
当再一次咔哒声响起,谢清欢猛地睁开眼,迷蒙的双眼只见到一片黑暗,困倦地眨了眨眼睛,又沉入睡眠。
门外的格雷靠在墙上,静待着突如其来的眩晕过去。看样子,他的身体确实撑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