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兰之见他气定神闲,当真是不在乎他寻死觅活,于是也不敢贸然跳下。手扶着石桥的围栏,一双脚踏上去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只一只脚踩在上头,另一只仍放在桥面。
硬着头皮问:“令师有何话给我?”
“他说,顾家的变故并非偶然,若要彻底解决,要从长子身上着手。”邵慕白的记性很好,即便现在的“他”只有十九岁,离最后被追上雪山自尽有十年之久,他也仍然记得这话。
因为这是师父交给他的第一件任务,他一直刻在心里。
“这话你方才说了。”顾兰之仔细地瞧着他,眼波流转,企图勾起两分怜悯。
“这不怕你被水一泡,脑子进水给忘了么?”
邵慕白不给他面子,成功让对方的脸颊一抽,接着,他继续悠哉悠哉地道,“师父还说,让你走一趟卞京,西门家会帮你。”
顾兰之满怀希冀地瞧着他,“什么西门家?什么卞京?我从未听过。除了这些,令师可还交代了其他的什么?”
邵慕白道:“没了。”
顾兰之垂下眸子,泪珠挂在睫毛尾部,很招人怜惜,他道:
“卞京离这里远,起码要走十几日。我没有脚力,怕是赶不到。”
没听说过卞京,却知道路程几许。嗯,逻辑完美,没有漏洞。
邵慕白装作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道:“那就买匹马罢,每天赶四个时辰,三五天也就到了。”
顾兰之见他没听懂自己的意思,于是直接挑明,“你不送我去吗?”
上一世,邵慕白可是将人完好无损地护送到了卞京,一路悉心照料,展尽大侠风范,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这个嘛,自然是不会的。”邵慕白慢悠悠道,“一是师父他老人家没有吩咐,二是,我自己也不想。”
“邵大哥,我只是个文人,不必你会舞刀弄枪。这一路去了,你就不怕我半路出事吗?你就忍心不帮帮我?”
“帮?”
邵慕白挑眉一笑,道:
“今日你碰上我了,让我帮你,明日碰上别人,又盼着别人帮你。日复一日,周而返始,你可有自己能做之事?”
比起厌恶,他对顾兰之更多的是心痛。
顾家世代书香,人人皆有青竹之姿,俊容下头是傲骨,笔尖之上是清风,一等一的诗礼清誉。可他偏偏自甘沉沦,工于心计,好施阴谋,将蛇蝎之心包裹,以无暇秀容示人,让人猝不及防,在无意之中便被他害了性命。
“你!”
邵慕白的眼睛动了动,接着说了真心的话:“堂堂七尺男儿,你可以胸无点墨,也可手无缚鸡之力,却不可没有骨气。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吃你这一套,终日以可怜之态依附他人,工于心计,受人牵制,顾兰之,你还敢理直气壮,说自己是顾家人么?”
话及这里,顾兰之的脸色终于沉到了底,他放下拭泪的手,恼羞成怒道:
“邵慕白,你自诩侠义之士,我们的父亲还是旧识,你便如此侮辱我吗!”
侮辱?
邵慕白的眼眸一虚。
上一世,他轻柔着说:“侠之大者,天下苍生,侠之小者,左邻右舍。何况我们的父亲是旧识?兰之,你放心,我不会不管你。”
而此刻,他只是定定看他一眼,一字一句道:
“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
这话如同利箭,“嚓”的刺进顾兰之的身子。
邵慕白说的一点不错,他就是这样从小依附他人,从未自己做完过某件事。他总爱哭泣,总爱落泪,将自己当成宠物一般,依傍在可依傍之人身上。待到这人不可依靠之后,他便又去寻找下一个。
话虽不假,但这样直截了当说出来,难免叫他难堪。
他扣着石桥的矮栏,指甲几乎抠进石头里。他以为,邵慕白会同其他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一样,因着怜惜照料于他,谁知这人不但不为所动,反而还出言羞辱,当面拆穿他的面具。
这个邵慕白,究竟是什么人?
且说邵慕白在扔下那句忠告以后,人群中再无人数落他,窸窸窣窣地小声议论了几句,让出路来。
十几人围成的圈子将将散开,留出一人可以通过的空隙。眼界倏地一开,邵慕白兴致缺缺地朝巷子走。
他一面走,一面想,待会儿得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好好去质问一番冥君。
分明说得很清楚,他要重生到与段无迹的初见,怎么就撞上顾兰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