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慕白接着道:“没有,一个都没有。在下年纪虽轻,却也在闯荡江湖时遇到过一些道士。他们修为高深,论起道法井井有条,即便再不济,也不会将鬼邪归结于妇人疾病,以此售药。”
“本,本道是天师,跟寻常道士自然不同。”
“你既说妇人有疾,为何大夫诊不出任何异样?还是说其实妇人压根无病,只是你凭空捏造,拿来售天价之药的借口!”
“你简直胡搅蛮缠!”道士见理论不过对方,就先倒打一耙,“你说妇人无病,你就有凭证么?”
邵慕白眼光一凛,寒光乍现,“自然有。”
随后,他转身,放柔语调问那痛失爱子的男人,“兄台,可否允许在下在令郎身上一试?”
男人见二者针锋相对,且道士身后是钦差撑腰,于是一时有些犹豫,“这......”
那道士不知邵慕白意欲何为,便甩了一下拂尘,“让他试,本道倒要看看,这小子要搞什么鬼!”
于是,众人答允。
产婆抱着孩子的尸体过来,掀开遮住小脸的麻布。尸体尚未僵硬,邵慕白取出孩子的小手,用针在上面一扎,顿时,红血溢出。
一瞬间,道士脸色煞白,险些掉了拂尘。
邵慕白将血亮给众人,“众所周知,人死之后,血液不会立即凝滞,而诸位可以看看,此儿不仅残余体温,且尚可流血。也就是说,他夭折的时辰不长,并非像这道士所说,因妇人之病遭受邪气,胎死腹中!”
轰的一声,巨雷降世,劈开重重云雾后,真相大白。
“胡言乱语!”
道士急了,“你这意思是,本道堂堂天师会欺骗世人?”
邵慕白将孩子的手放回襁褓,道:“天师自然不会,但你,不是天师。”
“你——”
“——不如让我推测一下你的来历?你本来只是凡尘俗人,听闻宛姜有悬案未结,便心生歹念,编造出一个妇人有疾的借口,以此售药,中饱私囊,牟取暴利。没错吧?”
那道士被他说得脸红脖子粗,只嘴中说着“胡说八道”,却一时反驳不出来。
邵慕白见众人没有吱声,便道:“诸位莫被他骗了,真正的天师远在珩域国,不可能出现在此。且你们有谁见过道士不施法驱邪,反而卖药敛财的么?”
他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完,众人显然愕住了。四处寂静,落叶贴地皆是巨响。
而那长久不发言的钦差只在邵慕白身后站着,终于往前迈了一步,语调慢慢,语气伤悲:
“皇恩浩荡,派本官前来侦破悬案,不想遭此非议,心寒呐......”
语毕,他徐徐转身,却在转身的瞬间,脸上勾出阴邪之笑,似乎一切尽在掌控。
他这话,无疑是燃料进了水缸,一下去晕染开来,浑浊一片。
不多时,人群里有了回应,却与邵段二人预期的全然不同。
“大人,您可不能因为个别乱民就对咱们所有人失望啊!咱们对大人,对皇上,那可是忠心耿耿,天地可鉴的!”
“这个人怎么能说天师是假冒的呢?天师可是钦差大人亲自拜请的,这怎么会有假?”
“就是。那药我吃了,觉得还挺有用的。”
“就算是假的,那钦差大人那么精明,能看不出来吗?”
“现在人的良心真是坏透了,连天师都有人骑上头去。”
......
人群议论纷纷,皆是责备与数落,只有一个年轻人站出来,认为邵慕白所说有理,却被众人斥责了回去,再不敢多言。
少顷,也不知哪个激进着说了句:“依我看,这种人心术不正,就是该押去火焚!”
一呼百应。
邵慕白在石阶之上,看这些人纷纷举手,同意火焚。一个接着一个,不多时,所有人都将手举了起来,如沼泽地爬出来鬼手,张牙舞爪,仿佛要将人的灵魂撕碎。
邵慕白的眼睛逐渐黯淡下去。前世,他受千夫所指,武林各大门派在绞杀他之前,也是如此,一个接着一个,振臂高呼“本门附议”。那时,他被铁链绑在高台之上,也是如此垂眼,看着他们人云亦云,眼中微光一点一点熄灭。
有些人,既无主见,也无思想。只亦步亦趋跟着别人做决定,别人说好,他便也说好,别人说那人该死,他也说确实该死。日渐活成一副躯壳,傀儡一般,过着跟其他傀儡无差的,千篇一律的生活。
就这样,那些人一句话不说,便给邵慕白二人安了一个“忤逆□□,妖言惑众”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