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无迹攥在袖子里的手这才松开,整个人如获重赦一般,偷偷舒了一口气,“他医术高明,且又心思缜密,哥何不将他招募到平教?也算是笼络了一个人才。”
段如风的脸上看不出息怒,只如一潭深及千尺的渊池,幽暗不明。但如果秋然还在,他便能读懂,这幽深渊池中的脆弱,与悲伤。
“这件事我自有打算,无迹,你不必操心。”
段无迹之前猜段如风叫自己过来,是为了追踪石希安的下落,毕竟石希安与邵慕白是莫逆之交,从他这边下手,也委实是个法子。
但他两次开口询问,段如风都叫他莫要操心,显然,这并不是这次谈话的主要目的。
“那哥叫我来,所为何事?”
段如风收回打量他的眼神,看向那飘着清香的香炉,又转而看着铺了满桌的金色阳光。
他沉默了许久,喉结才滚了滚,道:“顾兰之走了。”
听到这个名字,段无迹是不怎么高兴的,但顾及到这人说不定在段如风心里还有丁点儿分量,故而没表现得太过厌恶,只问:“哥想再叫他回来?”
段如风却摇头,“他跟秋然有两分相像,我想,你应该也看出来了。”
“但秋然心地善良,待人真诚,跟他可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段如风的声音一下子就落寞了下去,如秋叶一般,“所以,顾兰之在我面前绕了一圈,我才明白,秋然是真的走了。”
段无迹听出话中的几分哀伤,“哥?”
段如风垂眸,下颔线如刀斧劈砍一般锋利,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跟他相像的人那么多,却独独死了他一个。老天这是在告诉我,他其他谁都没带走,独独带走了他。”
在段无迹心中,大哥一直都是如父亲一般的存在,他稳重,坚毅,从不会把负面情绪哪怕是丁点的失落展现在他面前。他一直觉得段如风是个十分坚强的人,如金佛一般。只是他今日才亲眼看到,这尊金佛也被划破了一道骇人的裂痕。
但段无迹是一个很不会宽慰别人的人,与邵慕白一同相处了这么久,耳濡目染之下,学会的只有一句:
“人死不能复生。”
这落到常人身上,本是极普通的一句话,但这话是惜字如金的平教小少主说的,自然就重于千金。
段如风阔眉一松,道:“是啊......人死不能复生,所以,在摸不清将来如何时,需得珍惜当下。”
段无迹一时没能明白,问:“当下?”
段如风蓦地看向他,深深道:“弟弟,去找邵慕白吧。父亲那边,哥会帮你。”
脑中像是被人敲了一下,接着便是漫天绽开的烟火,绚烂得让人不敢相信。
“哥,你,你是说真的?”
男人点头,显然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我仔细想了,那邵慕白虽作态轻浮,没个正形,但本质是个有担当之人,并且,对你也是一片真心。否则,平教于他是刀山火海,他不敢来。既然你们二人两厢情愿,我也不该因为那鬼神之事,再来插足。毕竟......得而复失尚有回忆,从未拥有,便是连回忆都没了。”
痴情容易,绝情难。
他与秋然便是活生生的例子。他向来克制情感,只觉得跟秋然是比寻常主仆更亲密的关系,没察觉到什么异样。再加上秋然心里虽然有他,却也一直顾及主仆身份,没有表露出什么。待到人去灯灭,身边的小厮早已经换了几个了,他才幡然醒悟——那是他已经死去的爱情。
外人说,平教是天下第一大教,也是魔教,里面的人都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天有不测风云,皆不会长久安乐。他们说,平教人的安乐,就宛如攥在掌心的水,任凭你如何攥紧,它们还是会从你指缝流走。
但于段如风和秋然而言,他们却从未体会过把水攥在手心的滋味,即便他们去过大海。
“多谢哥!”
段无迹腾地跪下,朝段如风深深一拜,他明白,兄长下这个决定有多不容易。于是,再漠然的小魔头也按捺不住喜悦,一时间红了眼眶。
段如风鲜少见他这样冲动的样子,想来,他是将姓邵的那小子埋进心底深处了。一时不由有些动容,弯腰去扶他。
“无迹,起——”
然则,搀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门外突然冲进来的人影打断:
“——多谢大舅子!”
感动的男人陡然一冷,脸色黑了下来,收回搀扶的手,“你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