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地,提步远去,只留下一抹红色的消瘦倩影。
虽然画面只是一层轻纱笼罩的烟云,不很清楚,但却丝毫不影响那倩影的身姿。
邵慕白望着那背影发怔,他认得他,那是平歌,年轻时的平歌。眉宇间隐约透着活泼笑意,眼波流转似融了星辰。他一袭红白交间的衣裳披在身上,在匆忙之中同楚幽见了面。
便那样,误了一辈子。
月色渐浓,华灯初上。
白日的喧哗褪尽,花街尽头的一间不起眼的小屋中,正与其他屋舍一样,亮着微微烛光。
红妆淡抹的平歌已然将脸洗净,那一身鲜艳的红色衣衫亦换成了黑衣,简朴干练,与白日判若两人。
他半跪在一间屋子,冲桌边的男人抱拳,面无神色,只低垂着脑袋,毫无起伏道:“主子,楚幽已经上钩了。”
男人名为“凌骁”,是平歌的主人。
而平歌,明面上是秦楼楚馆的小倌,实则,却是这凌骁手下的第一杀手。
凌骁轻笑一声,语气慵懒,一切尽在掌握,仿佛苍生在他面前都不过蝼蚁。“照计划走吧。他老子杀了我父兄,我便要杀了他。让那老东西也尝尝痛失近亲,是何等滋味!”
平歌将头埋得更低,“属下定当竭尽全力。”
凌骁弯下腰,伸手抬起平歌的下巴,细细打量他的面容,叹道:“你做事,我素来放心。”
平歌抬眼看他,怔道:“主子?”
凌骁拿拇指摩擦他的下巴,唇角勾起笑意,道:“平歌,我如此信任你,你可莫要让我失望阿......”
平歌抿了抿嘴唇,“可是,楚幽有龙阳之好,属下——”
“——正是因为他是断袖,才要派你去。否则我手下杀手上百,为何就偏偏定了你?”
凌骁放开他的下巴,眼中划过凌厉,“看起来,你倒是想守身如玉?”
平歌白了脸颊,慌忙将额头贴上地板,“属下不是这意思!”
“不是最好。”凌骁敛了愤色,玩味地看他,“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此行虽然不易,但你若成功回来,我可允诺你一件事。”
平歌眸眼中掠过惊喜,抬眉道:“何事?”
凌骁曲起指节在他额头一点,勾唇道:“还你自由之身。”
杀手,是要签生死契的,签下了,一辈子都只能给人卖命,没有自由。
故而,凌骁提出的这条件,是所有杀手都求之不得的。
却,偏偏除了平歌。
平歌的眸子黯淡下去,如同坠入九寒冰窖。许久才顺从磕头,幽幽道:“多谢主子......”
邵慕白与段无迹没有做声,只是静静地看。将这景象瞧得一真二切,他们心中皆是讶异,没料到平歌这么瘦削的身子,弱不禁风的,竟是个杀手么?
原来这场相识并非天赐良缘的偶然,而是刻意安排,是一个鲜血淋漓的计划,一场刺杀。
平歌受了凌骁的指使,要去杀楚幽,结果呢?他成功了?暴露了?而掌柜一直挂在嘴边的“误会”,又是从何而来?
“明日你再去一次南楼,我已然派人打点好了。”凌骁徐徐起身,眼中闪过杀气,“楚幽肯定会再去,那时,你要抓好机会。”
平歌将薄唇抿成一条线,道:“是。”
晚风骤起,散了夜空乌云。明月朗朗,却一阵接一阵地让人发寒。
方才,当凌骁说出“还你自由”之时,平歌面上的神色却是失落的。身为杀手,生死簿上的命债千千万万,不计其数。尤其是平歌这样有雇主的,更是把脑袋栓在了裤腰上,头也不回地卖命。平歌极有希望地可以摆脱这一切,但他却不想要。
一点也不。
那个眼神,已经暴露了他的内心——他不想离开凌骁。
但他如此卑微,却是丝毫不敢表露分毫的。
烟雾不断地散去,又不断地凝聚,一幅画结束又换了下一幅,正如人生海海,从一段波涛巨浪中死里逃生,以为可以告一段落,却不想后面还有个更大的等着。
“没想到你是杀手。”
段无迹盯着逐渐成形的第二幕画卷,心里隐忍,且又疑惑。
平歌眼神淡淡,仿佛那是几辈子以前的事情,“陈年往事罢了。”
烟雾仿若流沙,零零星星又凝聚起来,江山天地,街道行人,屋舍小桥,尽皆有了形状——
次日,平歌又换上那火红妖媚的衣衫,早早去了那家南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