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他脑袋里所有薇茸谷的幻想都依托在顾兰之身上,所有情感都依附他而生。而眼前的这人性格阴鸷,情感冰冷,跟顾兰之是两个极端的人。
更吊诡的是,这样天壤之别的两个人居然有相通之处?
于是,邵慕白开始寝食不安,开始整日被焦虑烧得脑仁酸疼。
那日,他思绪芜杂着喝了许多酒,终是没忍住,把段无迹叫到跟前。
“说,你究竟是谁?”
段无迹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淡然,瞧他两眼醺醺,神态飘忽,便道:“你醉了,我去叫人来收拾。”
邵慕白猛地摔了酒杯,“站住!”
段无迹便停了脚步。
邵慕白愤然道:“我是漠堡的主人,你身在漠堡,我是主,你是仆。我问你话,为何顾左右而言他?”
段无迹斜睨着眼睛看他,“你醉态正醺,神智惘无,我说什么你也忘了,不如不说。”
这话无疑激怒了邵慕白,更不提他本就心烦意乱,于是猛然拍桌,四仞长的桌案一下子断成了两截。
“放肆!你居然用这种态度与我说话?谁允许你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
他勃然大怒,掌风一挥摔了所有杯盏,将地上弄得一片狼藉。这气势放在寻常人身上,早就跪地求饶,或者放到顾兰之身上,也懂得看脸色哭泣起来。
但段无迹是不会的。
他就是一张弹弓,你用的气力越大,它断开时,反弹的力道也就越强。
平白无故被吼了一通,他自然是没有好脸色的。于是表情一沉,三言两语便顶撞了回去。
“你如今这丧家之犬的模样,也就只剩一个空虚的盟主身份了,有何得意的?”
他虽不会怎么说场面话,但却在毒舌方面造诣颇深。于是二人争吵的结果,便是脸红脖子粗的邵慕白败下阵来,始终轻飘飘的段无迹却毫发无伤。
跳跃的烛火之下,邵慕白被说得哑口无言,胸腔郁结的怒火越烧越旺,几乎快要爆炸。他像被抽了骨头一般靠在石阶上,似乎想起什么伤心事,默默流泪。
段无迹怕他伤心欲绝要寻思,便走过去,拿脚轻轻踢了他一下。毕竟他那时已经把邵慕白放心里了,若这人被自己气死,终是不划算。
邵慕白抬头看他,双眼微红,脆弱的眼眸在硬朗的脸上格格不入。
“你会不要我吗......”
他的声音低哑,真如段无迹说的,宛如一条丧家犬。
段无迹一时不忍,眉毛抽了抽,“不会。”
邵慕白却是不相信的,醉酒将他变得阴晴不定,每一种情绪都很浓烈,却又不会维持太久。顷刻间,他的脸色从楚楚可怜变得阴鸷,似乎段无迹这个“不会”牵动了他的悲苦。他一把抱住眼前之人,生怕他逃走似的。埋在他的脖颈,痛苦道:
“别不要我,兰之已经走了,你别走......”
段无迹厌恶这名字,本要安慰的话又咽了回去。
邵慕白却不依不饶,“说啊......你是谁啊......为何我见到你,总觉得早就认识你了......”
他的气息灼热,喷在段无迹耳边,弄得从未与人亲密接触过的这人一阵腿软。
段无迹挣扎了几下,奈何这人微醺之后气力大得很,他挣脱不了分毫。
两人骂阵了好一会儿,他也累了,也不忍心见着邵慕白愁苦的样子,于是不再隐瞒:
“我们的确早认识了,在薇茸谷。”
段无迹生性骄傲,如果邵慕白不问,他是一辈子都不会说的。因为邵慕白如果不记得,他那些日子的心血便都没有意义。他不仅有洁癖,更是有心理洁癖。他不会像很多人一样在邵慕白面前痛苦流涕,企图他记起零星半点,如果他记不得,或者记错了人,那么,这份爱再浓烈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他宁可将篮子毁了,也不要去打一场空水。
邵慕白听了他的话,反而笑了,在他脖子间发出咯咯的声音:“你编呢,也要编个稍微靠谱点儿的。”
段无迹道:“这不是我编的,这是事实。”
邵慕白显然不信,“在薇茸谷救我的人温柔胆小,不敢说话,那是兰之。”
段无迹冷了一下,嘲讽道:“你自以为是的本事可真是一流。我又不是说书的,为何要编故事?”
邵慕白沉下脸色,“我再说一遍,那是兰之。”
段无迹动了动嘴角,道:“你被他骗了。”
邵慕白道:“谁骗我,兰之也不会骗我。倒是你啊......”邵慕白的语气变得危险,如黑夜里伺机而动的野兽,“你来漠堡才几天就想假冒于他,你有什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