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下一刻,他就听到云老爷笑呵呵地说:“看到名字了没,云来云来,我们一来了,可不就真的是云来了吗?”
夏越脸上带着笑,深呼吸了一口气,才点头附和。
云来客栈的掌柜迎了出来,顺着云老爷的话寒暄了几句,看云老爷介绍夏越,连忙直夸云少爷丰神俊朗一表人才。夏越行了礼,互相客气了一番,便被掌柜引到了房里。
掌柜也知道胤城云家是为了什么而来,一边给客人开房门,嘴里也一边絮叨着听说今年品鉴会来了多少家酒藏,哪家去年来过的今年却没来。云老爷就听着,也没接话,夏越是不认识掌柜嘴里的人,便也不好开口。掌柜其实也不需要客人回应,他只管自己把话说完了,又让客人有事尽管吩咐,便行了礼退了出去。
“看来今年来的基本都是老酒藏。”云老爷坐在chuáng上,拍了拍衣襟道。
夏越好奇问:“掌柜适才说的,去年来了今年没来的,是新酒藏吗?”
云老爷点点头:“去年有个很有潜力的新藏,带来的酒相当不错,不过今年没来的话,看来我先前听说,他们遇上了腐酿的消息是真的了。”
对酿酒来说,腐酿是最可怕的。腐酿即是指没有完全杀掉杂菌,导致发酵中的醪液发生变质,变质的醪会散发出呛鼻难闻的酸甜臭气,闻起来很像腐坏的味道,因此得名。腐酿一旦发生,是毫无办法可弥补的,那一桶酒就是毁了,不能要了。这还是发现得早的qíng况,若是发现不及时,杂菌转移到其他桶里,腐酿的受灾范围就会扩大,严重的能让一个小酒藏一整个酿酒季的努力全都白费。
夏越听到腐酿二字,心里也觉得有些沉重,没了言语。过了一会儿,他想起了什么,才又开口问:“父亲,您和杜师都提到过的,去年酿酒遇上了麻烦,难道……就是腐酿吗?”
闻言,云老爷顿了顿,叹了口气,方才缓缓点头。
“当时马上就发现了,是酛摺时水的比例算错,导致出现早湧。”
“早湧……”夏越一听就皱起了眉。早湧是腐酿的原因之一,即在rǔ酸菌产生之前,酵母就已经开始活动,而这时候,酛里的杂菌还未被消灭,这样一来,就培育不出健全的酵母,发生腐酿的可能xing相当的高。
云老爷闭起眼,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当时第一次加暖,酛的反应就十分剧烈,泡沫一直在翻滚。杜师判断继续放任下去会出现腐酿,告诉我之后,我们两个就果断决定放弃,带了人连夜把那桶酒倒在后山埋了起来。”
云老爷声音低沉,语气里带着心疼。夏越当然知道要那样gān脆的割舍一桶酒,对酒藏来说就相当于割ròu一般痛。其实,若是在上一世的现代,早湧是有办法挽救的,只要在酛里添加人工酵母和rǔ酸,就能抑制住杂菌。只是在骆越来说,这点实在是做不到。
在这里,酿酒真的是藏人们赌上一切,一面寄希望于自然,又一面对抗着自然,倾尽全部心血的一场战斗。
夏越清晰地感觉到肩上的压力,只是双肩越沉重,他心里就越是坚定。云家酒藏和云家都担在自己肩上,他是头一次感受到养家的斗志。夏越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挂着的钱袋,然后捏紧。此刻他深深理解了为何会有先成家后立业一说,也懂得了上一世,夏爸爸是用怎样的心态离家独自奋斗出了成绩。一想到家里有心爱的人等着自己,想到自己有责任让对方过得更好,他就觉得浑身都是动力。
晚上,夏越与父亲到离客栈不远的酒楼吃饭,酒楼的菜肴很是jīng致,生意也很是兴隆,连二楼都坐满了人。
夏越在栈牌上看到了云家的月华,价钱相当的高,毕竟曾经是贡酒,在京里也很有些名气。云老爷倒没有点自家的酒,要的是骆越最常见的酒落英。
“落英是京里的作坊酿的,也就是官家酒,”云老爷抿了一口,笑道,“这酒吧,清淡,有甜味,也有酸味,要说它普通,偏偏它就是最容易被接受的口味,价格也低,所以在哪儿都有人点。我在外头就喝这个,省得喝到难得的好酒,停不了嘴。”
最后一句云老爷是压低了声音说的,说完了自己笑了起来。
夏越看着自来到了京里,除了提到腐酿的时候之外,一直都心qíng极佳的父亲,心里也跟着高兴。他喝了一口杯中的酒,的确普普通通,但好在很是慡口顺喉,喝起来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