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中记_作者:八月薇妮(49)

  林氏便愤愤地说:“我就知道总住在这儿不是个常法儿,先是丫头闹得不像样子,如今姑娘也学坏了。我可管不了姑娘了,你是这样有主意的,什么话也不肯听我的,这还只六岁罢了,若再大一些,越发不知道我是谁了。”

  云鬟见她念叨起来,便说:“奶娘,以后不会了,过了这一关,就太平了,我自然也不会再擅自乱跑出去。”

  林氏道:“你只哄我就是了,哪一次不是我说破了嘴皮,你口中答应,下回却依旧照做不误的?昨儿送你回来的那人……叫什么秦捕头的,竟也不知道个进退,还硬是要抱你下车,成什么样子!”

  云鬟知道秦晨为人大大咧咧,并不是那种小心谨慎的xingqíng,何况他从来把自个儿当作男孩儿一样对待,未免不会在意那些什么规矩之类,可虽知此qíng,却不好替秦晨辩解,不然林氏必以为她又是犟嘴,——只听着罢了。

  林氏见她不语,加上自个儿也累了,便歇了口气,又思忖着说:“露珠儿不中用,以后不论去哪儿,一定要我陪着才好。”

  云鬟只应承:可昨日上堂之事,倘若给林氏提前知晓,只怕她一定要把云鬟锁在房中,半步也不许出去罢了,故而云鬟才瞒天过海,只带一个小厮就去了县城。

  林氏又念两句,才自去吃茶。待她去后,云鬟方吁了口气,笑道:“阿弥陀佛,耳朵终于清静了些。”她起身转回卧房,从架子上的抽屉里拿了一本书出来,翻开看去,书页裁剪的整齐利落,字迹洁净直正,令人一见便心生喜欢。

  谁知便由这些字迹,竟勾出些心魔来。

  云鬟呆呆站在书架旁边,这一刻,不知为何,她居然又想起昨儿在县衙门口的qíng形。

  ——像是有什么绝对无法被忽视的……被她遗漏了。

  只是此刻她的心qíng极为古怪,一面,急切慌乱地想看见自己到底遗漏了什么,另一面,却隐隐心存畏惧,竟不能静心细细回想。

  眼前所见,是一角靛青的袍子角,虽是极简的布料,可在那人身上,其挺括熨帖,gān净整洁,自问这世间再无第二人如此。

  可这又怎么可能?云鬟握着书,竭力将自己从回忆里抽离——那个人,怎么会在此刻,出现在鄜州?

  她又仔细回想前世,想找出有关“他”跟鄜州的蛛丝马迹,然而搜遍所有,把并未寻到这份记忆。

  云鬟靠在桌边,出了半天神,那边儿林嬷嬷捧着一盘瓜果进来,她兀自并没发觉,眼珠也不动一下。

  林嬷嬷见她定定怔怔地,反倒不敢造次,生怕是自个儿先前话说的狠了些,她心里不受用了。

  林嬷嬷便走到跟前儿,把果子放下,方道:“这杏子跟甜瓜是昨儿庄客送来的,很是新鲜,先前在井水里湃着,这会儿暑热上来了,正好吃几个解暑。”

  云鬟正凝神细想,竟没听见,林嬷嬷又叫了两声,才见她回过神来。

  林嬷嬷觑着脸色问道:“是怎么了?我叫这半天不言语?”

  云鬟扭头看她一眼:“没什么……”

  林嬷嬷见她眼神飘忽,心不在焉,自个儿越发不安,便温声道:“既然无事,且把这书放一放,过来吃果子罢。”说着,便绞了湿帕子要给她擦手。

  云鬟待要把那本书收起来,林嬷嬷已经先抽了过去,竟搁在旁边桌上,便握住她的手儿擦了起来,云鬟回头,见那书页已然合上,只书页上四个字,遒劲有力,入木三分似的。

  就在此刻,鄜州城的县衙中,知县huáng诚振衣整冠,匆匆出迎。

  出书房不久,远远地看见两人正自游廊下走近来,左侧是名十四五岁的少年,神采飞扬,果然不俗,可跟他旁边那人一比,却赫然青嫩不足看了。

  huáng诚定睛只看一眼,那般丰姿伟仪,如玉树chūn山,却沉默威严,叫人一见便心生敬畏之意——果然是他猜测的那人。

  白樘,字衡之,年幼便有神童之称,十四岁高中一甲第一名。

  殿试之时,景帝见他其人物出色,品xing端庄,竟十分喜欢,便将他的字“衡之”改作“衡直”,为嘉许之意。

  如今虽只二十二岁,却已是本朝最年轻威重的刑部侍郎。

  廊下有风chuī来,倒也凉浸浸的,然huáng诚却觉着额头微汗,被风一chuī,竟有些寒意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