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梁大将军用了当年的称呼,洪熙帝有瞬间的恍惚,缓缓笑了。
“旁人都道你驽钝,朕却一直觉得你聪明。若真驽钝的话,缘何能够领兵打仗?缘何能够独当一面?”洪熙帝将手中的笔抛到桌上,望向案前不远处跪着的人。
当年的梁大将军,英姿焕发器宇轩昂。几十年过去,那笔挺的身姿已然变了,开始弯了背躬了腰。那飒慡的模样也与当年大不相同,白发满头皱纹深深。
对着这样的梁大将军,洪熙帝轻轻叹了口气,与他道:“那个女子,便是阿瑶。因为她们,我没能见到阿瑶,自此咫尺天涯再不能回到从前。你说,这事儿,该怎么论?”
帝王的声音不大,甚至于,很轻。可正是这清清淡淡的字眼,却让梁大将军心神俱震大骇不已。
旁人不晓得,可他是亲眼看到了儒雅的太子一反从前的温和态度,十分qiáng硬的为自己求一个携手白头的未来。所以他比其他人更清楚的知道那女孩儿对那时的太子的重要xing。
而那时候的淡雅少年,如今已经是眼前的帝王了。
他从不晓得那幸运的女孩儿是甚名谁。后来太子娶了重家女,他本以为那些事qíng就成了过往。如今才却是早已成了帝王心上的疤。
思及往事,念及如今。
梁大将军将自己被审问时候的那些话前后关联起来,登时明白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他跪着的膝盖开始发软,脊背上的汗一层层的冒了出来,将背上的衣衫浸湿。湿了的衣裳又重又粘,粘在身上难受得紧。
虽然是暑天里了,可风一chuī过,这湿衣裳却泛着透心的冷,让他忍不住的直打寒战。
“臣……臣……臣的妻子和女儿……”
没料到她们竟是做下了那么大的错事。求qíng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梁大将军惊惧之下有些慌乱。但一想到自家的妻女正在牢中,他最终咬着牙重重磕了个头。
“臣不求旁的,只求陛下看在臣尽心尽力的份上,留下家人的贱命。”
洪熙帝哈哈大笑。那笑声回dàng在屋里,让梁大将军不由得身子弯的更厉害了些,身体近乎趴在了地面上。
“留下xing命?”笑声过后,洪熙帝的声音骤然转冷,字字句句狠若冰霜,带着迫人的帝王威势,“梁大将军莫不是在bī迫朕罢。”
“臣,不敢!”
洪熙帝抬手一挥,桌上镇纸猛地飞了出去,擦过梁大将军的额角留下一处血痕。
“不敢?你们梁家还有甚么不敢!明知不对却硬要为之。明明知晓自己是帮凶却一错再错不肯回头。这次是阿瑶,所以朕知晓了。倘若那是旁人,岂不是事实将要被瞒了一辈子去!”
梁大将军的鬓角已经冒了血,血珠子从伤口溢出一直往下滴。
他不管不顾,重重的继续磕头,“求陛下宽容!贱内和小女只知要帮忙,并不知为甚要做这样的事qíng!”
“想留下一条命,也可以。”洪熙帝冷冷说道:“事qíng因谁而起,你们心里有数。该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说罢,他袍袖一甩,冷冷的看了梁大将军一眼,这便负手而去出了屋子。
不多时,周公公端了一盘东西来jiāo给了梁大将军。
梁大将军静静看了半晌,最终双目紧闭,用力点了点头。
梁大将军带着东西回到将军府。
偌大的宅院,原先都是充满了欢声笑语。如今因着女主人不在而显得极其冷清静寂。
有不少儿孙前来相问。但,都被他一一拒绝了。他谁也不肯见。
他在等人。
许久后,待到天色开始yīn沉下来。终于,家中管事欣喜着匆匆来禀:“老爷!老爷!太太回来了!”
梁大将军睁开已经有点浑浊的眼睛,静静的看向了屋门处。
院子里,一名妇人正往这边行来。她虽然年纪大了,但容颜保持的很好,几十年来一直比实际年龄看着要小。
可是此时此刻,原先的jīng心保养好似都成了笑话。那些原本的努力都已经尽数褪去,她如寻常老妪一般佝偻蜡huáng。
……可好歹还活着。
只要人还活着,就还好。
梁大将军原先一直堵着的心这才畅快了一点,让人将她请了进来,指了跟前的椅子让她坐。
梁太太原先被关在了宗人府里,并不和梁家其他人在一起。她受过刑,只是那刑并不算太重,所以她瞧着好似没甚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