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乱来。”他蹭了蹭谢忱的肩膀,冻得声音发颤,“那个孩子是无辜的,该死的人不是他……”
他一直反复地说着“无辜”,说一遍,谢忱的心就往下沉一截。怀里的少年声音渐渐低下,到走进禅房时,已经只会抓着他的衣襟,闭着眼睛,反反复复念着“渭崖”。
渭崖。
那是谢忱的字。
他十二岁出家,从大褚最受人期盼尊敬的太子,一落千丈,成了深山古寺中身份古怪的僧人。
那年他有了法号,名叫“常和”。
之后六年,僧人常和通读佛法,任何晦涩难辨的佛法经书在他面前,都不过尔尔。
及冠那年,他本该有字,可除了寺里的住持方丈,还有孙大学士,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他这个前太子。
渭崖是孙大学士为他取的字。
这个字,从很多年前开始,就没有人喊。
哪怕是亲自取下它的孙大学士,碍于身份关系,也总是恭敬地称呼他为殿下。
只有那年冬日,被他捡回景明寺的孙家七郎,才会一遍又一遍喊这个名字。
谢忱把人放到chuáng榻上,收回手臂时,已经浑身发烫昏睡过去的孙蓬还紧紧攥着他的衣襟。
鼻尖对着鼻尖,额头抵着额头。
他心下发出喟叹,顺势轻轻吻了一口少年的嘴唇。
第21章 【贰壹】夜不眠
孙蓬发烧了。
他体质本就在上回落水后虚弱了不少,之前脱了大氅裹住小孩,自己硬生生扛着北风在林子里躲了一会儿,身体自然而然有些吃不消。
再加上心里头压着块大石头。说他是病由心生,一点也不夸张。
谢忱给他换了衣服,又让尘乙下山请来大夫,折腾了很久才给孙蓬喂了一碗汤药。接到消息的孙府派了孙蓬的庶兄孙萦过来,他倒是想把弟弟接走,可人躺在chuáng上病着,除了谢忱,谁碰他都会下意识地挥舞拳头。
孙萦挨了孙蓬几个拳头,只好捂着被一拳打得流血的鼻子,另外找了处厢房留宿。
翌日清早,屋子外的阳光格外亮眼,孙蓬被一阵嘶声裂肺的猫叫吵醒,睡眼惺忪地抬手遮了遮眼睛,再睁眼时,就瞧见自己躺在了熟悉的禅房里。
枕头和被褥上还带着檀香,是那个人身上一贯的气味。
孙蓬在chuáng上躺了一会儿,睡着前的记忆陆陆续续浮上心头。
徐家被抄家,他心里压着事qíng,闷闷不乐,谁也没告诉,跑出了家门,出城的时候遇上了想把徐家小郎君偷送出去,给徐家留点香火的下人。
再然后,他帮着把那个小孩带出了城,却一时半会儿也不知该藏到哪里,只好带着小孩上山找谢忱。
紧接着,他差点在山门外撞上了和谢忱在一起的熙和帝,只好带着小孩躲起来。
最后,熙和帝下山,他被谢忱发现,抱着小孩出来,然后……
然后似乎就病倒了。
这些他都想起来,至于他烧得糊涂,有没有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一时间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孙蓬蹙眉起身,下地时双腿尚有些虚软,站了一会儿,到底还是一屁股坐到chuáng沿上。
禅房的门这时候正好被人从外头推开。
“醒了?”
谢忱端着一碗汤药进屋。门一开,就有风跟着chuī进来。孙蓬下意识眯了眯眼,透过很快就关上的门fèng,清楚地看到门外满地银装的样子。
“下雪了?”孙蓬有些吃惊。
“嗯。下了一晚上。”
谢忱将药端到他的面前,待孙蓬接过汤药,谢忱径直蹲下身,握住他踩在鞋面上,未穿足袋的脚掌。
他的手很热,热得孙蓬一个激灵,差点倒了砸了手里的碗,下意识地缩了缩脚:“大师。”
“你喝药。”谢忱抓着孙蓬脚掌的手一动也不动,伸手从chuáng尾摸出一双gān净的足袋,低头仔细帮他穿上,一边穿一边淡淡开口道,“你才退烧,小心别又病倒。”
“啊……好。”孙蓬咳嗽两声,老老实实地喝完药。脚上已经穿好了足袋,暖暖的,叫他有些舍不得塞进鞋子里。
手里的汤碗被谢忱接过,转身放在了禅房内的桌案上,孙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一个不留神,目光回转间就撞上了谢忱回过头来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