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假装没有注意到那个箱子,单只是搭住我爸的肩膀,说:爸爸,其实这件事您太急了,都不准我带个心思挑一挑,娶个可意的人儿。
我的爸爸一把扯开麻绳,“霍”地站了起身。他本就穿戴精美,穿着他的督军礼服,胸前挂满各式各种勋章,此时站起来,辉光熠熠,又叮当作响。他的新副官识趣,立刻赶上一步,为他披上大氅。
我的眼睛虽不在那个箱子上, 我的心思就只在那个箱子上。我知道张文笙躲在我们都不晓得某处,这时必也是盯死了这个箱子。
我爸一边戴手套,一边与我讲道:咱不赶着活,我怕你的命追上你。乖乖的,赶紧生俩大胖小子丫头,告慰你的亲娘。你过得好,爸爸就少了很多远忧了。
他走出去,是下了狠心,不跟我多说话,单只留个背影给我。在昏蒙蒙的黎明光影中,我看到他推开卧室的门,连这个动作都很用力。
在那两扇门首之外,那院子里面,两排仆役早都准备停当,手里都端着东西,要伺候我穿衣梳洗,做回江苏督军的宝贝贵公子。
一根弦绷紧来,连唢呐都预先试了两三声,粗粗嘎嘎的,仿佛睡过头的报晓鸡。
第142章 烟华一时景,梦里小团圆
十八、
我爸真的能耐,父子俩同日娶新这件事,大操大办已经很不要脸了,当日他居然把江浙、徐海有名的报人都请到家里来吃喜酒,乃作见证。
言下之意,等人家编新闻,不如送新闻上门。把街边风闻变成现场目击,他就不怕人乱写了。
更有过分的,是当我看到一帮子戴眼镜的生脸孔吓了一跳准备往回跑时,我爸还拉着我说:勿惊勿惊,要抓好报人一支笔,这是文笙说的。
他好不要脸,还能轻轻松松,提到张文笙。
家里乃至门外大街上,今日都站满了人。夹道两旁,都有人伸长脖子等着候着,想看接新娘。
我爸仆役出去撒钱稞喜糖,然后着几百个兵,把当中道路清空隔开。持枪的士兵分列两旁,列队为我护住当中。我被我爸的人绑上红花推上了马,身前身后也有近百的步兵开道,不像是去接新妇,倒似打马出征,不抹平一两个地儿不带回头的。
人太多了,我骑在高高的骏马上,往四下里张望,看不到张文笙在哪,心里委实发慌。说是接亲,并不需要我长途跋涉跑到合肥去,两个新娘子就住在就在隔一条街暂租下的一座公馆,为图洋盘,花轿也没有搞,我爸给我准备了一辆崭新的马车,一车刚好把两个新娘子给盛回来。
待我领着马车、步队抵达公馆,方才下马,就有倪叔叔的副官、参谋前来迎接道贺,一人伸手扶我,道:请少帅下马。
声音好特么耳熟,我定睛一看,原来便是那何老三,贴了两撇八字胡,加之一双眼眯成了细缝,弄得我差点儿认不出来。
我看见他,知道是张文笙安排的,心中大喜,反捞住他的手:是你!
何老三明显是觉得我戏不大好,装不认识都装不像,对着我眉头鼻子一皱又瞬间硬拉扯开:姑爷,以后我们伺候您!
我领会到他的意思,点了点头:领我去给丈人磕头。
走着我俩暗地里交个底,我伸一只手给他,想让他给我画个数,说说带了多少人马。空手招了半天,他靠过来抓住我手,给我怼回来了,小声道:别问了,都来了,没你爸爸的兵多。
我小声道:张副官怎么给你们讲的,记得了?
何老三道:记得了,夜明珠归他,黄货归我,大家拥戴少帅!
黄货我晓得,就是黄金。可是,他说的是什么黄金?我只知道今天大家一起抢时空定位器啊?
怎么又冒出来个黄金?
我是满腹狐疑,可惜人多耳杂,眼见着把我送到了倪叔叔的跟前,我也来不及问个明白。
事到如今,只能双膝落地,跪下磕头,把戏演完。
公馆这边的人簇拥我的两位新娘上了马车,就开始放炮放鞭,一时烟尘四起。
我守在马旁躲不开,只能拿袖子掩住口鼻,几个兵过来推我上马,笨手笨脚。马车夫看不下去了蹦下来帮忙,搀着我肘子在我的屁股上一托,就把我送上去了。
这人如此麻利,让我不禁低下头多看了他一眼,这一看不要紧,险些让我惊得掉下马背。
原来我低头看去,就对上了马车夫——即张文笙的脸。
他几乎是没有太多装扮的,只戴了顶毡帽。也没有贴胡子,就是他本来的那张脸。不过毡帽略大,遮住了眉眼,稍稍能掩住半幅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