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那个孩子跑了回来,后面跟着个少年人。李越看着这个从他们桌子前快步走过的少年人,他还是弱冠,身上穿的蓝灰色的棉袍上到处是补丁,个子不高,身材消瘦,面色有种病态的苍白,眉毛倒是漆黑,眼睛不大。他走到那个嚎哭着的男人桌子旁,低低叫了声:“父亲。”
那个男人挥了挥手,也不抬头,可哭得更加凄苦。那个女子柔曼地走出来,在男子身边好声劝道:“魏官人呀,你到底还有小郎,就在你身边,这么孝顺听话,日后有靠。不像吾娘家,儿郎们全去了……我那幺弟媳,得恶讯后哭了三日,昨日寻了短见……”她低低泣了一声,“我家官人,现在还在军中,不知道在哪里,元军已经快到临安了……”她停了好久,又qiáng打了jīng神说道:“若官人能走,还是带着小郎去南边吧,不要再这么拖着了。我家有病患老人,实在不能行动。只能开着小店支撑,不然也已经南去投亲了。”
旁边的少年对女子施了一礼,低声说:“多谢店家相劝家父。”说完就努力去扶那个断断续续地哭着的男子,那个男子一边抽泣一边摇晃着要挣脱少年的搀扶,猛地一推,把那个少年推倒在地。少年马上爬起来,再去搀扶。
李越站起,离开座位,去帮忙,那个女子在一旁说道:“还是这位官人好心。能帮帮就好。这位魏官人已经失了三个儿郎,实在心中苦闷。”李越听了更是不忍,伸手抱住那个醉酒男子的腋下,把他半拖半拉地扶离了座位。那个少年过来,把一支胳膊搭在自己肩头。李越放了一边,同少年架着醉汉一同往外走。听见后面那个女子用最温柔的语气对赵宇说:“这位官人如果不嫌弃小店,可一定要再来呀。”
大概是负疚自己方才的猜疑,赵宇竟然也温和地说道:“多谢店家,吾等一定再来捧场。”那个女子似乎是笑可似乎是哽咽着说了一声:“多谢……官人。”
李越和少年脚步踉跄扶架着醉汉走了一段大路,又转入了小巷。再走了一段时间,进到了一个小院。里面到处是人,少年引着走到了一处角落小屋,伸手推门,李越又低了头才进了屋。
屋里黑暗,李越眨了半天眼睛才看清楚,屋里就两张chuáng铺,除了被褥和一张小桌子外,什么都没有。chuáng上整洁地叠着被褥和衣服,桌子上的书都摆得边角齐整,李越心说这人肯定是有qiáng迫症。那个少年引着把醉汉往一张chuáng上领去,李越帮着把人放在chuáng上。那个男人可能哭够了,只小声gān嚎着。借着屋里昏暗的光线,李越看到这个中年男子两颊深陷,脸色乌青。赵宇也走了进来,正在适应光线。
那个少年喘着气,直起身,低头行礼道:“多谢官人帮手,在下魏云。”说完就垂首站着。
李越也累得够呛,可这个少年都不请自己坐一下,又一看桌子上齐刷刷的书本,心想这个少年大概自尊心太qiáng,不好意思请人留在这么寒酸的屋中,就自己往另一张chuáng上坐了,说道:“我叫李越,这位是赵宇。”魏云还是站在小屋中间,对赵宇也施礼,赵宇也不客气,还礼后在李越旁边坐下。
赵宇看了看依然垂手而立的魏云,微笑着说道:“魏小官人快请坐,这本是你的地方,主人不坐,吾等倍觉尴尬。”魏云被赵宇这种温和有礼弄得有些失神,忙一步到了另一张chuáng边,小心地坐下。李越心说赵宇这又是在用他的外表欺骗人民群众了,果然,赵宇又温和地问道:“请魏小官人恕我唐突,敢问魏小官人此处是何所居?”
魏云低头说:“此是赁居。”说完就不再言语了。李越觉得这个年纪的少年人如果不像是陆敏那样一身轻扬的书生气,也该像那帮纨绔子弟,充满青chūn意气,怎么这个魏云这么老气横秋,少言寡语的。就又问道:“那小官人的家在何处?”
魏云有问有答地说:“家父年前卖尽田产,以资抗元。吾家已无房产,只在此居住。”
李越想起那个包子店老板娘的话,好像魏云应该有兄长死于战乱,就小心地问:“小官人可还另有亲眷?”
魏云停了一会儿,李越以为他要哭,可他开口,语气依然平静:“吾兄长三人携资从军,两兄长亡于焦山之战,家母闻讯一病不起,月后故去。近日得了消息,吾长兄亦亡于临安之外独松关。家父伤心yù绝,终日以酒消愁,醉后无觉,望官人勿恼。”